"正德年间苏州大疫,先师曾用此方。"
师父将瓶中青色粉末倾入药锅,"锦纹大黄酒浸九蒸九晒,佐以峨眉雪胆。周掌柜既熟读《本草衍义》,可知陈藏器言'大黄推陈致新,如勘定祸乱以致太平,故有将军之号'?"
周掌柜的象牙牌撞在门框上,发出清脆的碎裂声。
子时的更鼓刚过,我们背着药囊摸黑穿行在巷弄里。
师父的灯笼蒙着蓝布,照得人脸如鬼魅。
每经过一户门窗,就在门环上挂一包避瘟汤,像给阴间送冥钱的仪式。
城西最破的草棚里,妇人抱着个浑身紫斑的孩子哭嚎。
师父掰开孩子牙关时,我看到他右手腕缠着的布条渗出血迹——
哪有什么"峨眉雪胆",那药引分明是他的血!
黑紫色的药汁灌下去,孩子突然剧烈抽搐,口鼻喷出腥臭的黑血。
妇人尖叫着扑上来抓师父的脸:"庸医杀人——"
"按住他!"师父厉喝。
银针闪电般刺入孩子十宣穴,紫黑血珠顺着针尾飙出,在油布上蚀出小洞。
惊人的是,随着毒血排尽,孩子颈间的斑纹竟如潮水般褪去。
回春堂方向突然传来嘈杂。
我们赶到时,只见药铺后院堆着几十包未拆封的玉枢丹,周掌柜正指挥伙计往板车上装药材。
"每包药掺了三成陈货。"
师父捏起一撮药粉在灯下捻开,"你看这朱砂颜色发暗,必是掺了代赭石。"
我浑身血液都冲向了头顶,这些发霉的药若流入疫区...
"站住!"我冲向板车,却被伙计一棍扫倒。
后脑撞在石阶上时,隐约看见师父的银针划过周掌柜咽喉,在离皮肤毫厘处停住:
"明日午时前,我要看到真药出现在每家医馆。"
周掌柜的喉结在针尖下滚动:"你...你敢动太医院的人..."
"李某平生最恨两件事。"
师父的声音比针还冷,"一是假药害人,二是借疫敛财。"
五更时分,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瓦硝坝。
师父突然一个踉跄,我扶住他时摸到满手湿热——他后腰的衣衫全被血浸透了。
原来昨夜楚王府的侍卫阻拦查验药材时,刀尖已挑破他的肾脏。
"记下来..."
师父瘫在竹榻上仍不忘口述,"大黄用量需减半...加蝉蜕三钱...疫毒入脑者...以麝香...搐鼻..."
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。我掀开他衣衫,只见一道狰狞伤口横贯腰侧,翻开的皮肉里隐约可见青紫色经络——这分明是中毒迹象!
院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,里正嘶哑的喊叫撕裂夜幕:"封城了!按察使大人染疫昏迷!"
月光斜照进窗棂,师父染血的银针在案几上微微颤动。
远处传来兵甲碰撞的声响,像无数恶鬼在磨牙。
我攥紧师父开出的药方,纸上的字迹被血晕染得模糊不清,却比刀剑更锋利。
第四章 楚王府案(1557年冬)
楚王府的朱漆大门在雪地里红得刺眼。
我捧着师父的药箱,看门房将我们的名帖翻来覆去查验了三遍。
寒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里钻,冻得人牙齿打颤。
王府的管家终于露面,那双三角眼在我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上扫了扫,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气。
"王爷说了,只许李先生一人进府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