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的光透过破庙窗棂,把他半边身子镀成金色,另外半边却隐在阴影里。
这个画面后来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——光明与幽暗,就像药性与毒性永远相伴相生。
"曼陀罗花。"
他声音很轻,"《证类本草》说它有毒,可华佗的麻沸散传说以它入药。"
雨又下了起来,打在茅草屋顶沙沙作响。
李时珍突然转向我:"可愿随我修习本草?你娘坟前能长出曼陀罗,是天意。"
我望向娘亲简陋的坟头,新土被雨水冲刷出细小的沟壑,几株野荠菜在风中摇晃。
李时珍从袖中取出一粒种子,放在我掌心。那种子扁圆,边缘有波浪状凸起,像微缩的日晷。
"蓍实。"他说,"神农尝百草,日遇七十二毒,得茶而解。这粒种子泡茶喝下,可解你体内积毒。"
我咽下用蓍实泡的苦茶,腹中突然疼痛如绞。
当黑紫色的秽物吐尽后,舌尖竟泛起一丝奇异的甘甜。
李时珍用银针挑了点我的呕吐物,在烛火上烧出青紫色火焰。
"果然。"他点头,"药铺给的当归用硫黄熏过,黄芪掺了铅粉增重。"
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,额头沾满潮湿的香灰。
十四岁的我还不知道,这个决定将带我走进怎样瑰丽而危险的草木世界。
雨幕深处,新生的曼陀罗花在风中轻轻摇曳,像一串紫色的铃铛,敲响了我命运的序章。
第二章 大别山险(1553年夏)
师父的药锄卡在岩缝里,发出令人脊背发凉的嘎吱声。
"陆远,抓紧绳子!"
我死死拽住缠在老松树上的麻绳,手心被粗砺的纤维磨得发烫。
李时珍整个人悬在峭壁外,青布衣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,像一面随时会被撕裂的旗。
下方三十丈处,一簇金黄色的花朵在石缝中摇曳,花瓣细长如雀舌,在阳光下泛着蜜蜡般的光泽。
"是忍冬!"
师父的声音因兴奋而发颤,"《名医别录》记载的金银花原生种!"
我咽了口唾沫。
进山采药半月,师父的背篓里已装满黄精、玉竹和七叶一枝花,但他说这次非要找到传说中的"金钩藤"不可——
那是与普通忍冬形态迥异的变种,花蕊会渗出金色汁液,古方记载能解百毒。
突然,我听到岩壁传来细微的碎裂声。
"师父!石头松了——"
话音未落,李时珍脚下的页岩轰然崩塌。
麻绳猛地绷直,勒得我腰间剧痛。
我本能地扑倒在地,双腿死死盘住松树根部,任粗糙的树皮刮破裤管,在膝盖上划出血痕。
"抓紧药箱!"师父在坠落的碎石中大喊。
那个包铜角的檀木药箱正顺着斜坡下滑,里面装着我们半个月来采集的标本。
我一只手攥着绳子,另一只手拼命去够箱子的皮绳。
指尖刚碰到皮绳的瞬间,系在师父腰间的活结突然松脱——
"砰!"
药箱撞在凸起的树桩上弹起,箱盖震开,数十个油纸包像惊飞的鸟群四散开来。
白芨、丹参、天南星……晒干的药材混着新鲜采集的标本,雪花般飘向深谷。
师父借着绳索晃荡的力道,险险攀回崖顶。
他嘴唇被岩石刮破了一道口子,却顾不得擦血,先抓起一把散落的黄花蒿嗅了嗅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