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姐姐,那个会温柔地给我梳头、会哼着歌哄我入睡、笑起来眼中有星星的姐姐,如今只剩下这一张被剥下来、绷紧、供人敲击取乐的皮!
“八月里来雁门开,雁儿脚上带霜来!”小时候娘亲总是如此说,所以姐姐叫霜儿,我叫雁儿。
儿时的我仰着小脸儿不解地问:“按照娘亲说的顺序,不应该是我叫霜儿,姐姐叫雁儿吗?”
“傻丫头,你姐姐出生的那日,下霜了——” 娘亲一语成谶,姐姐这一生都宛若冰霜,彻骨的寒冷。
恨意如毒藤,瞬间缠紧了四肢百骸,让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。我死死咬住下唇,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,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冲动。
不能慌,不能乱。等了三年,忍了三年,就是为了今日。
我强迫着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,那气息带着陈年屋舍的霉味和脂粉的甜香,呛得我喉咙发痒。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眸中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,只有最深处,跳跃着两点幽冷的鬼火。
我拿起放在一旁的鼓槌。槌头裹着细软的红绸。
然后,我扬起手臂,用了三分力,敲了下去。
“咚——”
一声闷响。不像寻常鼓声那般洪亮浑厚,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沉闷的震颤,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口上。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,嗡嗡作响,余韵绵长,竟真的……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幽怨的泣音。
纤细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。
我抱起这面人皮鼓,推开房门。外面院子里,其他准备献艺的伶人乐师也已准备停当,脸上带着或紧张或兴奋的神情。没人注意到我异样的沉默和过于挺直的脊背。
穿过重重院落,走向那座张灯结彩、喧声震天的王府正殿。越靠近,那股属于权势和奢靡的、令人窒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。朱漆大门洞开,里面觥筹交错,人影晃动,珠光宝气,晃得人眼花。
殿内极尽奢华,金砖墁地,蟠龙柱耸立,宾客如云,皆是锦衣华服,气度非凡。高踞主位的,正是南安王赵珩。年近五十,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,但长期的养尊处优和手握生杀大权,在他眉眼间刻下了深刻的纹路和一种不怒自威的戾气。他穿着一身绛紫色蟠龙亲王常服,并未刻意彰显,但那通身的气派,已足以让殿中绝大多数人屏息垂目。
世子赵霖站在下首,一身大红喜服,身姿挺拔,面容也算得上英俊,只是眼神略显浮肿,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,目光时不时瞟向身旁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,那眼神里,好奇多于爱慕。
丝竹管弦之声靡靡,舞姬们甩着长袖,翩跹如蝶。宾客们的谈笑声,敬酒声,混在一起,形成一片浮躁的嗡嗡声。
轮到我上场了。
我抱着那面紫檀木架、玉白色鼓面的鼓,一步步走上铺着红毡的殿心。我的出现,并未引起太多注意,一个献艺的伶人而已,在这满堂权贵眼中,与殿角那座鎏金香炉里的沉香灰并无太大区别。
我将鼓放在特制的鼓架上,调整好位置。然后,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,最后,落在了主位上的南安王脸上。
南安王正端着一只白玉酒杯,与身旁一位宗室老者谈笑。那只酒杯……造型奇古,玉质却并非纯粹的白,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温润的骨质光泽,杯壁极薄,隐隐能看到内里晃动的琥珀色酒液。杯口处,似乎还镶嵌了一圈细小的、暗红色的宝石,如同泣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