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晌,他才开口,声音因长久的熬夜而显得低哑:“起来。”
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,顾不得膝盖的酸麻,慌忙去捡拾散落满地的书册,手忙脚乱,只想尽快弥补过错。
“不必捡了。”他语气淡漠,听不出情绪,“退下吧。”
我一怔,动作僵住,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。他……让我先下班?老板还在为集团存亡挑灯夜战,我这个底层小员工竟能提前开溜?这不符合资本家的逻辑啊!
“陛下,您还未安歇……” 社畜残存的敬业魂在微弱地燃烧,驱使着我多嘴了一句。
“朕让你退下。”他声线微沉,并非动怒,倒更像是厌烦了我这不合时宜的啰嗦和笨拙。
“是!是!谢陛下恩典!”我不敢再有任何迟疑,躬身几乎是退着挪出了书房。
踏出沉重的殿门,夜风裹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,让我打了个寒颤,也彻底清醒。
回望那扇透出暖黄光线的窗户,纸上依旧清晰地映着他孤身执笔的侧影,挺拔,却无端浸透着一种背负千钧的、遗世独立的孤寂。
那一刻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有点闷,有点涩。
抛开那身象征无上权力的龙袍,他也不过是个被江山社稷这副沉重担子压弯了脊梁的凡人。
熬夜处理烂摊子,独自面对焦头烂额的困境……这场景,莫名熟悉得让人鼻子发酸,像极了我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,对着电脑屏幕苦熬项目方案,叫天天不应的模样。同是天涯加班狗啊…… 一丝微妙的共情,在不经意间悄然滋生。
翌日,我顶着一对堪比食铁兽的醒目的黑眼圈去上值。
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夜那双染了倦色与些许脆弱的眼睛,鬼使神差地,趁着陛下早朝,殿内无人,我揣着一点点小心思,溜去了御膳房。
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好不容易抠搜下来的些许月钱,我好说歹说,赔尽笑脸,总算换来一小罐澄澈剔透的桂花蜜并几样品相极佳、酸甜生津的梅子蜜饯。
我像个做贼的小松鼠,小心翼翼地将色泽诱人的蜜饯在素雅的白瓷小碟里仔细码放整齐,连同那罐蜂蜜,置于他宽大书案的一隅,一个既不碍事又能轻易瞥见的地方。旁侧,压着一张精心裁小的宣纸,上面是我苦练一番却依旧显得歪歪扭扭的字迹:
“陛下,熬夜伤身,尝些甜食或可宽心。奴才僭越,甘领任何责罚。”
做完这一切,我退回自己的角落,心如擂鼓,感觉自己简直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了个来回,生怕马屁拍在马腿上。
甄敛下朝归来,面色依旧沉静如水,看不出昨夜鏖战的痕迹。
他行至案前,目光扫过那碟与周遭严肃格调格格不入的蜜饯与那张小纸条时,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。
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,来了来了,审判的时刻到了!
他伸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,先拈起那张纸条,垂眸看了看,面上依旧波澜不惊,读不出任何情绪。
随后,在我不敢置信的目光中,他竟真的捻起一枚琥珀色、裹着细密糖霜的梅子蜜饯,从容地送入了口中。
他咀嚼得很慢,目光投向窗外重重叠叠的宫阙飞檐,神情莫辨,仿佛在品尝,又仿佛在思索着别的、更深远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