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沉又梦见了那个房间。
四面白墙,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,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。他看见自己站在床边,床上躺着一个人,身形瘦弱,被各种管子和仪器包围。他想喊,却发不出声音;想靠近,双脚却被钉在原地。
然后警报声响起,刺耳至极——
陆沉猛地睁开眼,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发。他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,凌晨四点十二分。这是他三个月来第十六次做同样的梦。再睡已无可能,于是他起身,机械地完成洗漱,泡了杯速溶咖啡,坐在窗前直到天色发白。
窗外,青石镇渐渐苏醒。这个位于江南一隅的小镇以雨水充沛闻名,十月的天空已是灰蒙蒙一片,预示着又一天的雨。陆沉喜欢这样的天气,雨水让街上行人匆匆,无人会在一家偏僻的旧书店前驻足太久。
这是他在青石镇度过的第三年零四个月。镇上的人都知道老街拐角处的“沉舟书店”里住着个古怪的年轻人——不苟言笑,从不主动与人交谈,总是穿着深色衣服,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之中。镇上人起初尝试过与他交往,送些自制糕点或是邀请参加社区活动,但所有善意都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了回去。久而久之,人们不再尝试,只当他是小镇风景里一个沉默的注脚。
陆沉并不介意被孤立。他经营的旧书店生意清淡,但足以维持生计。每天上午九点开门,下午五点关门,其余时间他待在二楼看书或修复一些破损的古旧书籍。规律的生活能让他暂时忘记那些不愿回忆的往事。
上午八点五十分,陆沉像往常一样下楼开店。书店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特殊气味,那是他选择的麻醉剂,能够麻痹记忆的痛楚。他仔细擦拭每一排书架,尽管上面几乎一尘不染。动作机械而精准,如同执行某种宗教仪式。
九点整,门口的风铃响了。陆沉没有抬头,继续整理一批新收来的旧书。
“请问,这里可以避会儿雨吗?”
声音很轻,却有种奇特的穿透力。陆沉抬起头,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口逆光处。等他眼睛适应了光线,才看清那是个年轻女子,瘦得惊人,撑着一把与体型不相称的大伞,伞面上绘着彩虹图案,鲜艳得不合时宜。
“书店不是避难所。”陆沉生硬地回答,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。
“我会买书的,”那女子却不恼,收起伞走进来,“正好需要一本好书度过漫长的雨天。”
陆沉没再搭话,任由她在书店里转悠。他从余光中注意到她走得很慢,手指划过书脊时像是在触摸什么珍贵易碎的东西。她穿着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,显得空荡荡的,仿佛衣服里的人随时会消失。她的头发稀疏而缺乏光泽,勉强扎在脑后,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,像是把所有生命力都注入了那对瞳孔。
“老板,这本多少钱?”她拿着一本褪色封面的旧书走过来。
陆沉瞥了一眼——《在世界尽头相遇》。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,自己收藏的那本从不外借。
“非卖品。”他说。
“真可惜,”她的声音里确实带着真实的遗憾,“我找这本书很久了。”
陆沉没有接话,期待着她知难而退。但她似乎并不着急,反而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,轻轻喘了口气,像是刚才短暂的行走已经耗尽了力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