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放下三明治,打开画板,想继续画点什么,可指尖僵硬,落笔即废。她烦躁地撕掉几张草稿,最后停在一张空白页前。
她忽然想告诉他点什么。
不是客套,不是安慰,是真实。
她新建文档,开始打字:
“你说我画的花像‘很像我’。我不懂你是说像你的处境,还是像你的心境。但我想告诉你,那朵花,是我母亲走后,我在她病房窗外看到的。
那天下着雨,医院后院的围墙倒塌了一角,砖石混着泥水。可就在那堆废墟里,长出了一株野蔷薇。雨打花瓣,它弯下去,又弹起来,像在跳舞。
我当时站在窗边,看着它,忽然哭得不能自已。不是为花,是为我自己——我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,我算什么人,有什么资格为一朵花哭?
可那花不管这些。它只管开。
所以我画它。不是因为它代表希望,而是因为它提醒我:有些事,错过了就是错过了。可人活着,总得找点东西,让自己还能抬头看天。
你译的那句话——‘在虚无的尽头,我是否还能看见一束光?’——我读到时,心口一紧。因为我也常问自己:如果那天我放下工作,立刻去医院,结局会不会不一样?
可没有如果。就像那朵花,不会问‘如果没被埋在废墟下,我是不是能开得更大’?它只问自己:现在,还能不能开?
所以,别替自己赎罪了。活着,就是最大的赎。”
——戴羽
她写完,读了一遍,指尖发抖。这些话,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。连最亲近的朋友,也只知她“工作太忙,错过了母亲”。她将伤痛藏在明媚的画风下,像用金漆修补裂开的瓷器,远看光鲜,近看,裂纹仍在。
她犹豫片刻,点击发送。
邮件发出的瞬间,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,仿佛将一块压在胸口多年的石头,轻轻放在了另一个人的掌心。
秦王是在傍晚看到这封长信的。
他刚从银行回来——又是一次徒劳的转账,对方账户依旧冻结。他疲惫地坐下,开机,邮件提示跳了出来。
他点开,读着戴羽的文字,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。
起初,他只是皱眉,觉得她太过轻巧,竟用一朵花来解构他的深渊。可当读到她母亲的事,读到“如果那天我放下工作,立刻去医院”时,他忽然僵住。
他想起老周最后一次找他,也是这样说:“秦哥,我真等不起。”而他呢?他也说“快了,再撑一个月”。
一样的“再等一下”,一样的“快了”,一样的,永远来不及。
他继续往下读,读到那朵雨中的野蔷薇,“弯下去,又弹起来,像在跳舞”。他眼前忽然浮现出昨夜那幅画——废墟中的花,花瓣上那滴露珠,原来不是泪,是雨后的光。
“所以,别替自己赎罪了。活着,就是最大的赎。”
他盯着这句话,像被雷击中,浑身发麻。
赎罪?他真的是在赎罪吗?还是只是用“赎罪”来惩罚自己,用三年的自我放逐,来逃避那个“如果当初”的追问?他以为自己在偿还,可偿还给谁?老周回不来了,钱也补不回一条命。他困在这里,既救不了过去,也到不了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