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忽然想起昨夜自己写下的那句：“也许，我该去看看老周的家人了。”当时只觉得是责任，是债务。可此刻，他明白了——他要去的，不是还钱，是告别。是跟那个“如果当初”的幻影，正式说一声：我错了，但我得活了。
他站起身，走到窗前。夕阳正沉入城市边缘，将天空染成一片浓稠的橘红。远处那条河，传说中叫“新生河”的，水面泛着碎金般的光。他从未去过，可此刻，他忽然想走一趟。
他回到电脑前，没有立刻回信。他打开翻译文档，删掉了那句自问：“在虚无的尽头，我是否还能看见一束光？”
他重新写下：
“光不在虚无的尽头，光在废墟之上。”
然后，他新建一封邮件，收件人是戴羽。
他敲字，缓慢而坚定：
“你说那朵花提醒你‘现在，还能不能开？’。我读到时，心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。
三年了，我一直在问‘如果当初’，却从没问过‘现在’。
现在，我还能做什么？
昨天，我查到了老周妻子的联系方式。我准备去见她。不是为了求原谅——我知道，人死不能复生。我只是想当面说一句：对不起。还有，谢谢她，替我照顾了老周最后的日子。
钱，我会还。不是赎罪，是责任。
你问我那朵花像不像我。现在，我想说：不像。它比我勇敢。它从废墟里长出来，而我，还在废墟里躺着。
但也许，我可以学它。
——秦”
他按下发送键，没有立刻关闭邮箱。
他盯着屏幕，忽然觉得这间老宅的四壁，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了。窗外的夕阳彻底沉下，但黑暗并未降临——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，像无数细小的光点，落在他书桌上那本《存在与虚无》的封面上。
他轻轻抚过那行书名，低声说：“存在……先于本质？”
也许，他的“存在”，不该由三年前的那个选择定义。
也许，他的“本质”，还在前方。
他起身，走到书架前，从最底层抽出一个旧纸箱。里面是公司倒闭后散落的文件：合同、发票、员工名单……他曾把这些视作罪证，日日翻看，自虐般确认自己的失败。
今夜，他第一次没有翻开它们。
他只是将箱子重新合上，用一根旧麻绳捆好，贴上一张便签：
“已结。”
他将箱子搬回角落，动作轻缓，如同安放一个沉睡的旧梦。
然后，他打开窗户。
夜风涌入，带着河水的气息，清凉地拂过他的面颊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，仿佛第一次，尝到了“明天”的味道。
他回到桌前，打开一个新的文档。不是翻译，不是账目，不是忏悔录。
他敲下标题：
《失败后的重建：一个幸存者的笔记》
光标在标题下闪烁，像一颗新生的心跳。
他知道，这本书未必会出版，也未必有人读。但他要写。为老周，为那些被他连累的人，也为自己——那个困在昨天，却终于想抬头看天的人。
他写下了第一行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