缴费大厅只剩一个窗口还亮着灯。远远地，就听见一个女人带着哭腔的哀求声。
“求求您了，再宽限两天，就两天！我家的房子正在想办法卖，钱一到马上就来交清……”
声音有点耳熟，但陈默没太在意。医院里这样的情形不算罕见，人间疾苦，这里是集中的展示窗口。他本能地想绕开，此刻他自己的烦闷已经足够沉重，无力再承载别人的悲哀。
但就在他经过窗口时，那个一直微微鞠躬、背对着他的女人，似乎因为对方的拒绝而绝望地直起了腰，侧过了脸。
就那一眼，陈默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。
即使灯光昏暗，即使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明显的痕迹，即使那身打扮朴素得近乎寒酸，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——
李婉。
这个名字，像一枚深埋在心底多年、早已锈蚀的钉子，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了一下，钝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。那是他的初恋，也是他青春时代最大的一场惨败。
记忆不由分说地倒灌进来。那个夏天，李婉穿着漂亮的连衣裙，像是栀子花一样洁白美好。她母亲则像一座冰冷的山，挡在他们中间，用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上下打量他，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T恤的穷学生。
“小婉以后是要过好日子的，你拿什么给她幸福？就凭你以后当医生那点死工资？年轻人，别做梦了，你不配。”
那句“你不配”，像一道烙印，烫在他最敏感的自尊上。很多年里，他憋着一股劲，拼命学习，拼命工作，某种程度上，或许就是为了证明给那个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女人看，他陈默，配得上最好的一切。
而现在，时光仿佛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。当年那个需要他仰望的、象征着美好与遥远的“班花”，此刻正为了几千块的医疗费，在深夜的医院缴费窗口，卑微地乞求着。
李婉也看见了他。她的表情在百分之一秒内经历了从哀求到震惊，再到极度恐慌和羞耻的剧烈变化。她像是被捉赃的小偷，猛地将手里攥着的一张纸胡乱塞进那个洗得发旧的布包里，手指都在发抖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，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陈默的心被那惊慌失措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。快意吗？有一点。但更多的是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和荒谬感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翻涌的情绪，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职业性的平静，走了过去。
“李婉？”他开口，声音是自己都意外的平稳，“这么晚了，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“陈…陈院长？”李婉显然知道他的身份，眼神躲闪，不敢与他对视，语无伦次，“我…我没…我就是，帮一个亲戚…对，帮亲戚问问情况……”
她还在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可怜的体面，试图遮掩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。
陈默的目光在她那个廉价的布包上停留了一瞬，那里面藏着的，大概就是那份减免申请表。他看着眼前这个惊慌失措、被生活磨去了所有骄矜的女人，又想起办公室里那张指控他出轨的照片和儿子拘留的通知。
看，谁又比谁容易呢？
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同情的复杂情绪。他看着她，淡淡地问了一句，像医生询问病人家属一样平常，却又精准地戳向她的要害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