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站定，目光如冰原上刮起的寒风，先是在陈泥手中那未完成的泥人上停留一瞬，尤其在泥人腰间那处空悬的、似乎本该佩戴剑穗的位置，顿了顿——那里，陈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，迟迟未能塑形。随即，她的视线锐利如冰锥，刺向廊下的清徽。
“三十年不见，师兄倒是清闲，竟收了个修有情道的弟子。”玄璃开口，声音与她周身的寒气一样，不带丝毫人间暖意。她腰间，悬着半截断裂的玉簪，簪头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云纹，若有人眼力足够好，定能看出，那纹路，竟与陈泥手中泥人缺失的剑穗形态，隐隐吻合。
清徽真人终于彻底停下了扫地的动作，帚尖离了那石砖浅洼。他抬眼，目光平静地迎上玄璃，像是看一口深潭，无波无澜：“忘情道练到极致，果然不凡，连呼吸都带着北冥深处的冰碴子了，玄璃师妹。”
“总比某些人假装有情，实则懦弱，连她兵解之日的祭奠，都只敢躲在这山巅道观，对着块被扫薄了的破石头发呆要强！”玄璃语速加快，指尖有肉眼可见的森白寒气缭绕、凝聚，空气发出被冻结的细微“咔咔”声。
陈泥手心的泥人突然“咔”地一声，自眉心朱砂处，裂开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纹路。他心中一惊，不仅因为师叔话语中的尖锐如刀，更因为他眼尖地注意到，玄璃师叔玄色袍角的边缘，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几近褪色的紫藤花图样——与他多年前，偶然在师父房中那幅珍藏的、从不轻易示人的画像上，那位女子衣袂间的配饰，分毫不差！
山风卷着冰冷的雨扑进道观廊下，将那几片刚落地的枯叶瞬间冻结，宛如脆硬的琉璃艺术品，仿佛轻轻一碰，便会粉碎。空气中的寒意与对峙的紧张感，几乎凝成了实质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后山寒潭，因连日落雨，水势涨了不少，漫过了往日潭边的青苔乱石。夏日里接天碧日的荷塘，如今只剩残梗败叶，在浑浊的水面上勾勒出寂寥而破败的线条，像一幅被雨水打湿的残墨画。
清徽与玄璃隔着三丈距离站立，身影倒映在幽深如墨的潭水中，被涟漪扭曲，仿佛水底藏着两个纠缠了多年的魂灵。
清徽的手指无意识地叩打着腰间那只油光水亮的青皮葫芦，发出沉闷而规律的“笃笃”声，如同庙宇里夜半的梆子。这是他思考或布阵前的小动作，每叩七下，潭面被他无形气机牵引，便漾开一圈清晰的涟漪，向外扩散，直至触岸而碎。
“当年，你执意选择忘情道，斩断尘缘，视情爱如毒火；我坚守有情道，体味众生百态，引七情炼心。都以为自己触摸到了大道的边缘，走的才是通天正途。”
他打破沉默，葫芦拔开塞子，晃出清冽辛醇的酒香，与这寒潭湿冷的水汽混杂在一起，形成一种奇异而矛盾的气息，“可她呢？她夹在你我之道中间，左右为难，最终……她兵解道消，身魂俱散那一刻，玄璃，你那柄号称绝情绝性、万物可冻的‘冰魄剑’，为何慢了半分？是道心不稳，还是……终究未能忘尽？”
玄璃袖中，一柄完全由极致寒气凝聚而成的冰棱剑骤然显现，剑身透明，泛着幽幽蓝光，剑尖精准地指向清徽，周围的温度再次骤降，潭边枯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挂上厚厚的白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