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院判捻着胡须,沉吟良久,这脉象确有些细微的浮弱,但绝非沉疴痼疾之象,然而,结合这府中气氛、皇帝特意派遣的深意;以及这位小姐言语间那份异常的冷静;
他心中已然明了,这非身病,乃心病,甚至,是“意”病,他不敢点破,更不敢深究,只起身向王氏拱手道:
“小姐乃忧思过甚,伤及心脾,以致气血两亏,乃虚劳之症,需静心调养,切忌思虑、惊扰,待老夫开一剂温补方子,徐徐图之。”
这番话,说得滴水不漏,既全了皇帝的颜面,也未戳破徐妙锦的托辞,更给了双方台阶,药方开了,名贵的药材又赏下一批,徐府再次叩谢天恩。
消息传回宫中,司礼监掌印太监黄俨战战兢兢地禀报:“院判说,徐三小姐是忧思成疾,虚劳之症,需长期静养,切忌……切忌惊扰。”
皇帝朱棣听完,良久没有出声,他面前摊开着一幅手卷,是昨日才送入宫中的、前朝赵孟頫的一幅真迹。
他原本是想……他原本是想寻个由头,再将那人召来,以此雅物,或可“悦”其心。
“忧思成疾……静养……忌惊扰……!”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,嘴角忽然扯出一抹极淡、极冷的笑意,这笑意让黄俨头皮发麻,深深低下头去。
“她倒是会病!”皇帝朱棣的声音平直,听不出喜怒,却让周遭空气都凝滞了,“朕的关切,倒成了‘惊扰’?”
他挥挥手让黄俨退下,独自坐在案前,暖炉里的炭火“噼啪!”轻响一声,他猛地一拂袖,将案上那卷赵孟頫的真迹扫落在地!
画卷滚开,露出秀润的笔墨,他却看也不看,只盯着虚空,胸膛微微起伏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,是恼怒,是不解,是帝王权威被无声藐视的难堪,但更深处的,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被强烈吸引后的挫败与不甘。
她越是推拒,越是疏离,那惊鸿一瞥留下的清冷身影就越是清晰,像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,缠绕在他心间,愈缠愈紧,隐隐作痛。
他一生杀伐决断,扫北元、靖国难,从未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,万里江山在他脚下,兆亿生灵在他掌中,如今,他却在一个纤弱女子面前,感到了一种近乎无力的滞涩。
她就像一捧清冷的月光,看得见,却抓不住,用力一握,只会从指缝间流走,不留痕迹,这种失控的感觉,让他烦躁,更让他执拗。
与此同时,徐府小院內,徐妙锦屏退了侍女,独自坐在窗边,院判的诊断和那句“切忌惊扰”,是她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屏障,但她深知,这屏障脆弱不堪。
皇帝的目光已然投注过来,那目光中蕴含的力量,足以碾碎任何寻常女子的命运,她感到一种无形的、巨大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缓缓迫近,几乎令人窒息。
她伸出手,指尖触碰冰冷的窗棂,窗外,天色灰蒙,一片萧索,她的目光越过院墙,仿佛望向一个不可及的远方。
那里没有紫禁城的金碧辉煌,没有帝王的恩宠与威压,只有一片宁静的山水,一方自由的天地,那是她用“病”躯苦苦守护的内心净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