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点点头，心里莫名有点骄傲，把自己那点被荆棘划破的疼和满身的疲惫都忘了。
日头一点点西斜，从毒辣变得昏黄。找孩子的队伍气氛越来越沉。后山和河边都找遍了，连个影子都没有。有人开始低声议论，是不是掉哪个废弃的井里了，还是让拍花子的给拐跑了？王叔的脸色从赤红变得惨白，嘴唇干裂，起了一圈燎泡。他偶尔会看我一眼，那眼神空空的，让我心里发毛。
我被一个叫李老栓的光棍汉背着，累得眼皮直打架。他身上的汗味很重，背脊硌得我肚子不舒服。迷糊中，听见他低声跟旁边的人说：“……这算什么事啊……造孽……”旁边的人立刻用力撞了他一下，他闭了嘴。
最后，我们被村长派人叫回了村子中央的打谷场。
夕阳的余晖把整个打谷场染成了一种凄凉的橘红色。全村的人几乎都聚在这里了，黑压压的一片，却安静得出奇，只有几声压抑的抽泣。空气凝滞得让人心慌。
老村长站在一个石磙子上，背驼得厉害，脸上的皱纹像是又深了几道。他目光扫过人群，最后，定定地落在我身上。
我正从李老栓的背上滑下来，脚踩在坚实、还带着白日余温的土地上，有些茫然地看着这阵势。
所有的目光，都随着村长的视线，聚焦到了我身上。那些眼神，复杂得我那时根本无法理解，有怜悯，有松了口气的庆幸，有深深的疲惫，还有……闪躲。
村长抬起颤抖的手，指向我，喉咙里发出一种破风箱般的声音，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虚弱：
“就是他……丢的……娃……找到了……”
场上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，有人长长出口气，有人开始抹眼泪。
我愣住了，站在原地，眨巴着眼睛。是我找到小豆子了吗？没有啊。我回头看看王叔，他蹲在地上，双手抱着头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。我又看向人群里的母亲，她被人搀扶着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，眼泪无声地往下淌，看见我望过去，她却猛地别开了脸。
那一刻，一种巨大的、懵懂的荒谬感攫住了我。像是一盆冰凉的水，从头顶浇下，在这闷热的傍晚，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。
是我？
丢的那个小孩……是我？
三十年的时光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压缩，又骤然放开。
我坐在病床前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。母亲的手干枯得像秋天的树叶，紧紧攥着我的手，用尽她生命最后的力气。她的眼睛浑浊，却亮得惊人，直直地看着我，像是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去。
“孩子……有件事……妈憋了一辈子……”她的气息微弱，断断续续，“那年……那年不是你走丢了……是……是全村人……合伙……要把你送走……”
我的心脏，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。耳边是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，衬得病房里死寂一片。
“……为什么？”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。
母亲眼里滚下混浊的泪：“你爹……你爹当年在外面……惹了不该惹的人……人家放话，要……要灭门……村里人都怕……怕被牵连……又不好明着赶我们走……就想出这么个……这么个法子……假装你丢了……让你爹知道……这地方容不下你们……自己带着你走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