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默默地把地上的血水冲干净,把那把杀猪刀收好,然后走进厨房,再也没出来,只有压抑的抽泣声隐隐传来。
我爸一个人坐在院子的屋檐下,点燃了一根又一根的劣质香烟。
烟雾缭绕,模糊了他那张刚毅的脸,我只能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萧索的背影。
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、为我遮风挡雨的父亲,此刻的他,像一个被掏空了内里的木偶,充满了疲惫和脆弱。
看热闹的邻居们也早已散去,但可以想见,明天,不,或许今天晚上,我爸“铁石心肠”、“六亲不认”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村子。
我走过去,想说点什么安慰他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我恨叔叔,是他毁了我们家的年,是他让我爸承受这一切。
可同时,我心里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:如果叔叔说的是真的,如果堂哥真的快死了,我爸这么做,真的对吗?
夜深了,雨渐渐停了。
我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脑海里全是叔叔跪在泥水里的样子,和他抱着那块脏肉离去的背影。
我妈端着一杯热水走了进来,坐在我床边。
她眼眶还是红的,叹了口气,像是对我,又像是对自己说:“念念,别怪你爸,他心里苦。”
在我的追问下,我妈才断断续续地,将那段被尘封了二十年的往事,完整地告诉了我。
二十年前,爷爷去世,留下了一笔在当时看来是巨款的遗产。
爷爷希望两个儿子能合伙做生意,把李家的日子过得红火起来。
我爸本分,只想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和祖传的杀猪手艺。
而叔叔,李建军,是当时村里最有想法、最有文化的年轻人。他不甘心一辈子待在农村,一心想去外面闯荡。
于是,我爸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叔叔,让他放手去干。
当时,还有一个跟他们一起长大的“好兄弟”,叫王振海,脑子活络,说是在外面有门路。
就这样,叔叔带着家里全部的希望和积蓄,跟着王振海一起去了南方。
一开始,还断断续续有信传来,说生意做得不错,很快就能衣锦还乡。
我爸那时候天天乐呵呵的,逢人就夸自己的弟弟有出息。
可没过多久,信断了。
人,也彻底消失了。
叔叔和王振海,连同那笔能改变我们家命运的钱,一起人间蒸发了。
我爸疯了一样去南方找,找了几个月,钱花光了,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,最后只带回来一个消息:他们可能被骗了,也可能,是叔叔伙同王振海,一起卷款私逃了。
村里人更愿意相信后者。
因为这笔钱,我家不仅一夜回到解放前,还欠下了我爸出去找人时借下的一屁股债。
奶奶本就有心脏病,受了这个打击,一病不起,没多久就去了。
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。
为了还债,为了养家,他不得不重新拿起那把早已放下的杀猪刀,从天不亮就开始忙活,天黑了还在案板上剁肉。
他把所有的恨,都记在了李建军的头上。
“你叔当年,是你爸的天。”我妈擦了擦眼泪,“你爸总说,他没文化,脑子笨,这辈子就这样了。但建军不一样,建军聪明,将来一定能光宗耀祖。所以他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你叔身上,结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