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让孩子……走得安心点吧。”
“他总念叨，说大伯杀的猪肉最香……”
叔叔的声音已经不成调，每一个字都带着血。
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，看着他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衫，看着他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的手，心里的那堵怨恨之墙，开始一寸寸地崩塌。
周围的邻居们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。
“哎，再怎么说也是亲兄弟，孩子都快没了……”
“是啊，李建国这心也太狠了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人都跪成这样了。”
这些话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我爸耳朵里。
我爸的脸色铁青，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和隐忍而不断抽搐。
他一生最重面子，最讲“道理”，此刻却被乡亲们指责“绝情”。
他攥紧了拳头，骨节捏得发白。
我妈看不下去了，她悄悄拉了拉我爸的衣角，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：“建国，要不……就给他一块吧，孩子可怜……”
“你给我闭嘴！”我爸猛地甩开我妈的手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。
我妈踉跄了一下，险些摔倒，眼泪流得更凶了。
院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
雨还在下，越来越大。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爸身上，等待着他的最终审判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或许只是一分钟，或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我爸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，他仰天发出了一声长长的，带着无尽悲凉的嘶吼。
“滚！”
他嘶吼着，冲过去捡起地上的杀猪刀。
我心头一紧，以为他真的要失控。
但他没有。
他转身，对着架子上的那半扇猪，狠狠地一刀剁了下去。
刀光一闪，那块肥瘦相间，最好的一块五花肉，连带着一条鲜嫩的里脊，被他一刀斩下。
他抓起那块还带着温度的肉，看也不看，猛地朝着叔叔的方向扔了过去。
“拿着肉，快滚！”
猪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，“啪”的一声，掉进了叔叔面前的泥水里。
白花花的肉，瞬间被污黑的泥水浸染。
那是我家准备用来包饺子、做红烧肉的，最好的一块肉。
叔叔愣住了。
他看着泥水里的猪肉，像是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。
他颤抖着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把那块沾满泥水的猪肉捧了起来，紧紧地抱在怀里，仿佛那不是一块肉，而是他儿子的命。
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。
他抱着肉，朝着我爸家的方向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。
每一次，额头都结结实实地撞在泥地里。
然后，他挣扎着从泥水中站起来，转身，一瘸一拐，踉踉跄跄地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。
他的背影，佝偻，萧索，像一片被风雨打残的落叶。
我爸站在原地，像一尊石雕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脊背，他却一动不动。
直到叔叔的背影彻底消失，他才猛地转身，一拳砸在院子里的石磨上。
“从此，死生不复相见！”
他的声音在雨中扩散开，带着一种决绝的悲怆。
我看到，他的拳头上，鲜血淋漓。
这个年，注定是过不好了。
03
叔叔走了，但他带来的那场风暴，却在我家盘旋不去。
原本喜气洋洋的年味，被冲刷得一干二净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闷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