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仰着头,看着我爸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哥,小川……快不行了。”
小川。
我的堂哥,李小川。
这个名字,我只在很小的时候听过。
是我爸曾经最疼爱的侄子,聪明,懂事,见人就笑。
我爸常说,小川是他们李家最有出息的种。
可自从叔叔卷钱跑了之后,这个名字就成了我家的禁忌。
我爸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,整个人僵在原地,举着刀的手臂,停在了半空中。
他眼里的滔天怒火,在这一刻,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替代——震惊,不信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。
叔叔见我爸有了反应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声音里带上了哭腔。
“他临死前……就想……就想吃一口你杀的年猪肉。”
“当啷——”
我爸手里的杀猪刀应声落地,砸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。
那把从未离身的刀,第一次脱离了他的掌控。
02
我爸的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,此刻血色尽褪,只剩下一种灰败的苍白。
二十年的怨恨,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冰山,在“小川快不行了”这句话面前,被砸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。
我妈也愣住了,她捂着嘴,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。
周围的邻居们不再议论,空气中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叔叔压抑的哽咽。
“他……他怎么了?”我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干涩而嘶哑。
“血癌……晚期了。”叔叔的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,“在县医院拖了半年,没钱了……医生说,就这几天了。”
血癌。
我心里猛地一抽。
那个记忆里总是笑着追在我身后,给我塞糖吃的堂哥,竟然得了这种病。
我看着跪在泥水里,像一滩烂泥一样毫无尊严的叔叔,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动摇。
这真的是那个为了钱抛家弃子,无情无义的“败家子”吗?
我爸的身体晃了晃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
但他骨子里的那份固执和恨意,还在支撑着他。
他红着眼眶,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吼出来:“他死他的,关我屁事!”
这一声怒吼,不是对着叔叔,更像是对着他自己,对着这操蛋的命运。
“当年他爹卷走家里所有钱,带着外人跑的时候,怎么没想过我们一家老小的死活!”
“我妈心脏病犯了没钱买药,念念发高烧没钱去医院,你李建军想过吗!”
“现在你儿子要死了,你就想起我这个哥了?想起我这把杀猪刀了?晚了!”
我爸的每一句话,都像是一把刀,不仅捅在叔叔心上,也再次撕开我们家陈旧的伤疤。
我能感觉到,他不是在说给叔叔听,他是在发泄,发泄这二十年来积压在心底所有的委屈和不甘。
叔叔没有辩解,也没有起来。
他只是把额头重重地磕在混着血水的泥地里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泥水溅上了他的额头,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下来,分不清是雨水,还是泪水。
“哥,算我求你。”
“钱,我这辈子做牛做马,下辈子当猪当狗,一定还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