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,雨水特别多,天气闷热。先是邻村闹起了瘟疫,死了不少人。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,迅速蔓延到李家坳。没多久,村里就开始有人病倒。发热,呕吐,身上起红疹,然后很快蔓延成片,溃烂流脓,不过三五日,人就没了。
哭声开始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此起彼伏。郎中的方子吃了不见效,去镇上请来的大夫,看了病人的样子,连脉都没敢号,捂着口鼻就走了,留下话:“准备后事吧,这病,没治。”
绝望像浓稠的墨汁,渗透了村里的每一寸空气。祠堂里停放的薄皮棺材越来越多。
就在这时候,李三针又出现了。
他这次没有挨家挨户去看病,而是直接找到了老村长。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。第二天,村里那口几十年没用过的、铸着蟠龙纹的大铁锅,被几个戴着厚布口罩、神情紧张的青壮年抬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下。
李三针指挥着人架起柴堆,把那口大锅支上。然后,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。再出来时,他背来了整整三大篓药材。那些药材,很多村里人见都没见过,不只是寻常的甘草柴胡,还有些干枯扭曲的根茎,颜色诡异的藤蔓,甚至一些看起来像矿石或动物骨骼的碎块。
他开始熬药。
第一天,药气是辛辣的,带着一股冲鼻的怪味,弥漫在村子上空,压过了原本弥漫的死亡和腐臭气息。
第二天,味道变得苦涩,闻之令人舌根发麻。
第三天,药香开始变得复杂,似乎有草木的清新,又夹杂着某种陈腐之气。
……
李三针就日夜守在那口大锅旁,不停地添柴,搅动锅里的药汤。他的身影在日夜不熄的灶火映照下,显得愈发佝偻消瘦。村里人起初还远远看着,后来,有几个病得较轻、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心态的人,挣扎着去锅边舀了碗药汤喝下。奇迹般地,他们的热度当夜就退了,身上的溃烂也开始收敛。
消息传开,村口大锅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人们端着碗,排着队,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。那翻滚的、颜色深褐近乎墨色的药汤,成了活下去的唯一指望。
李三针依旧沉默,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添柴、搅动的动作。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,眼窝深陷,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睛,也失去了光彩,变得浑浊。有人给他送饭,他也只是勉强吃几口。有人想替换他看守炉火,他却摇头拒绝,嘶哑地说:“火候,不能断。”
药香在李家坳上空盘旋了整整七日。这七日里,再没有新死去的人,大部分病人的情况都在好转,连一些病重垂危的,也吊住了一口气。那香气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,将死亡的阴影隔绝在外。
到了第七日深夜。
那天晚上,月亮被浓云遮住,四下漆黑,只有村口槐树下那堆灶火还在顽强地燃烧着,映着李三针如同石刻的侧影。锅里墨色的药汤“咕嘟咕嘟”地翻滚着,散发出的药香达到了顶峰,浓郁得几乎化不开,吸入肺里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
我因为惦记着白天和小伙伴未完成的游戏,偷偷溜出家门,想去村口捡几块好看的鹅卵石,正好目睹了后来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