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取完这些记忆,我的神识微微波动。即便是见惯了世间悲欢的神明,也对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感到一丝寒意。
不知不觉间,“我”已经走到了山脚下那片破败的村落。根据记忆,我走向那座最为低矮、破旧的茅草屋——孟稚的家。
望着那几乎与我那座破庙一样摇摇欲坠的“家”,我沉默了。我以为经过这些年的变迁,除了我那被遗忘的庙宇,人间早已焕然一新。没想到,在这样的角落里,还有如此赤贫的景象。
还未等我推开门,一声粗鲁凶悍的怒骂就如同破锣般响起:
“赔钱货!死哪儿去了!上山这么久不回来,是不是又去偷懒了!”
刘老二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,满口黄牙,浑身散发着劣质酒气和汗臭混合的味道,恶狠狠地瞪着我。
“老子不是说了吗!没有老子的允许,不准离开这屋子半步!”
这句话让我(或者说,操控着孟稚身体的我)微微一怔。我迅速在孟稚的记忆里搜索,然而,并没有找到刘老二说过这句话的任何痕迹。记忆显示,自从收了王老三的彩礼,刘老二就拿着钱去山脚下那个小镇里花天酒地了,直到今天才回来。
是他记忆错乱了?还是……单纯地在用谎言建立权威,进行恐吓?
我心中叹息。我才沉睡了多久?记忆中那些虽然愚昧却还算纯朴的山民,他们的后代何以变得如此不堪?
见“我”没有立刻回答,刘老二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,变得更加旺盛。
“哑巴了?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,赔钱货!是不是想像村里其他那些不安分的贱人一样逃跑?老子告诉你,门都没有!老子真是白瞎养你这么大!当年要不是那贱人拦着,你一出生老子就把你溺死在尿桶里了!给老子在家乖乖呆着!王老三的聘礼都交了,你要是敢搞出什么幺蛾子,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!@#¥%……!”
他一边污言秽语地咒骂着,一边顺手抄起墙边一根用来赶鸡的、带着韧性的藤条,气势汹汹地朝“我”走了过来。
这具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,那是源于孟稚灵魂深处、经年累月形成的、对暴力的恐惧和刻骨的愤恨。
我努力模仿着孟稚平时那怯懦、逆来顺受的语气,开口说道:
“阿……阿爸,别,别打俺……俺没有偷懒,俺是去山上摘野菜和野果子了。”我举起手里那个破旧的、空空如也的篮子(里面的“收获”早已在我附身时散落),“您看,俺摘了很多……而且,而且阿爸,俺本来就是这村子里的人,俺觉得村子里是顶顶好的!”
身为神明,本不该妄语。但面对这等满口谎言、是非不分之人,所谓的“礼尚往来”似乎也说得通。更何况,我并未说出孟稚灵魂深处真实的想法——那是对这个村子、对这里所有人彻骨的憎恨与逃离的决心。
我继续用那种带着一丝愚昧奉承的语气说道:“阿爸,您想想,村里对买来的婶子们都挺好的,每个月还能吃上一回肉呢!她们还想着跑,真是不知好歹,活该被打!”
这是我在下山路上,经过其他院落时“看”到的“景象”。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,背着两个吵闹的孩子,在冰冷的井边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,眼神空洞得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