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车厢里很安静,除了引擎的“突突”声,就只有前排一位老奶奶嗑瓜子的“咔嚓”声。那声音很有节奏,“咔嚓、咔嚓”,每一声都清脆利落,像是在给这沉闷的车厢打拍子。我抬头扫了一眼,明明十分钟前还坐满人的座位,此刻竟只剩下我和老奶奶两个人。过道上的空矿泉水瓶被风吹得滚了滚,瓶身撞在座椅腿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轻响,然后停住,更显得车厢冷清。靠窗的座位上还留着一件灰色的外套,衣角搭在椅背上,像是主人刚离开没多久,可座椅上的余温已经散了,只有阳光留下的淡淡印记。

老奶奶戴着深蓝色的头巾,边角绣着朵褪色的山茶花,针脚有些歪歪扭扭,像是手工绣的。她手里攥着个透明塑料袋,袋口被挽了两圈,瓜子壳正一颗一颗精准地落进袋里,没撒出半粒,指甲盖里还沾着点黑泥,指关节有些肿大,像是常年做农活留下的痕迹。她察觉到我的目光,慢慢转过头来,冲我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像被揉皱又展开的牛皮纸,叠了一层又一层:“姑娘,去前面的学校?”

我愣了愣,下意识地点点头。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,只是听到“学校”两个字时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有点发慌,又有点熟悉,像是很久很久以前,我也这样站在某个学校门口,等着谁出来。

老奶奶见我点头,笑得更开了,露出几颗泛黄的牙,门牙旁边缺了一颗,说话时带着点漏风的声响:“那学校好啊,我孙子就在那儿读书。每次坐这趟车去看他,都能碰到好多背着书包的娃娃,吵吵闹闹的,听着就喜庆。”她的声音慢悠悠的,像村口老槐树上的蝉鸣,带着夏日午后的慵懒,尾音还拖着点地方口音,“上次我去,还碰到个娃娃给我让座,手里拿着个肉包子,还问我吃不吃,可乖了。”

可我看着她身后空荡荡的座位,脑子里的疑惑越来越重:刚才那些乘客是什么时候下车的?那个穿灰色外套的男人,那个抱着孩子的阿姨,还有那个一直在玩手机的学生,他们明明就在我眼前,怎么突然就不见了?我像是被抽走了一段时间,前一秒还在听邻座阿姨聊菜市场的菜价,说今天的西红柿比昨天贵了五毛钱,后一秒车厢就空了,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。我抬手看了看手腕,那里空空的,没有手表——我什么时候开始不戴手表的?以前我总喜欢戴一块银色的电子表,表盘上还贴着卡通贴纸。

公交车继续往前开,路边的黄土渐渐少了些,开始出现零星的白杨树。树干笔直得像插在地里的尺子,树皮泛着青白色,上面有很多眼睛似的纹路,枝叶在风里沙沙作响,像是在说悄悄话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打碎的金子,随着风轻轻晃动。

老奶奶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孙子的事,说他最喜欢吃她做的红烧肉,肥而不腻,每次都能吃两大碗;说他上次考试得了年级第一名,拿着奖状跑回家时,鞋都跑掉了一只,光着脚在院子里转圈,笑得像个傻子;说他昨天还打电话来,奶声奶气地问“奶奶什么时候来送红烧肉”,电话里还能听到他妈妈在旁边笑他“馋猫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