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交车的铁皮外壳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发烫,我指尖刚搭在窗沿上,就像触到了烧红的铁块,猛地缩了回来,指腹残留着一片灼意,连带着神经都跟着发麻。老式公交的引擎“突突突”地响,每一声都透着疲惫,像村口那位拄着枣木拐杖的老爷爷,走两步就要扶着墙喘口气,排气管偶尔还会“噗”地喷出一股黑烟,在干燥的空气里散成淡淡的灰雾。车身随路面的坑洼剧烈颠簸,座椅靠背的螺丝松了,跟着一起“吱呀——吱呀——”作响,我怀里那本卷了边的笔记本也轻轻颤动,封皮上的塑料膜被磨出了毛边,露出里面泛黄的牛皮纸页,边缘还沾着几根干枯的草屑——不知道是从哪片土坡上粘来的。
窗外的土路被车轮碾出两道深深的辙印,辙印里积着前些天的雨水,被晒干后裂成细小的纹路,像老人手背的皱纹。车轮碾过碎石时,溅起的黄土像扬起的烟雾,被风卷着贴在车窗上,渐渐蒙成一层薄雾,把窗外的风景揉成模糊的色块:远处的土坡光秃秃的,只有几丛干枯的茅草在风里摇晃,茎秆细得像要折断,却还倔强地晃着,顶端的穗子泛着灰白,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,不知道是在跟我打招呼,还是在嘲笑我这副连目的地都说不清的模样。
头越来越沉,眼皮重得像挂了铅,我靠着座椅背,意识开始飘忽。我是怎么上的这趟车?口袋里那两枚沾着汗渍的一元硬币是哪里来的?指腹摩挲着硬币边缘的齿痕,冰凉的金属触感却没能让混沌的脑子清醒半分。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,沉甸甸的,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:我要去找一个人。
那个名字就在舌尖打转,嘴唇动了动,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。像是有层透明的膜裹着它,我能感觉到轮廓——两个字,舌尖要先抵一下上颚——可指尖刚要触到,那层膜就会滑开,只留下一点痒意,抓不住具体的字眼。我用力咬了咬下唇,想借着痛感唤醒记忆,却只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,名字依旧藏在迷雾里。
“哐当!”
公交车突然碾过一个深洼,车身狠狠颠了一下,我猛地惊醒,怀里的笔记本“啪嗒”一声滑落到脚边,书页散开,又被风轻轻吹拢。弯腰去捡时,指尖无意间蹭过扉页,一阵细微的粗糙感传来——那是铅笔划过纸张留下的纹路,带着石墨特有的涩意。
我把笔记本捧在手里,逆光对着太阳看,阳光透过薄薄的纸页,让一道浅浅的线条慢慢浮现:是个少年的侧影,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,领口的扣子没扣,露出一点白色的内衣边,双肩包的背带斜跨在肩上,带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篮球挂件,头发被风吹得微微扬起,发梢还带着点卷,在耳后勾出一道柔和的弧线。线条很淡,像是画的时候不敢用力,又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,边缘有些模糊,却能看清少年微微扬起的下巴,透着股少年人特有的倔强。
这是我画的吗?什么时候画的?我盯着那道线条,手指轻轻抚过纸面,像是在触碰一片易碎的玻璃。脑子里一片空白,只有心脏像是被一只细细的手攥住,疼得密密麻麻的,连呼吸都慢了半拍,眼眶也跟着发涩——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,却偏偏觉得难过,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