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色的马路宽得能并排跑开十几辆马车。
路上跑的铁盒子发出轻微的声响,速度快得惊人。
路两边盖满了玻璃做的摩天高楼,我仰着头,脖子都酸了,也看不到顶。
这里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尘土飞扬的石门县城。
我凭着模糊的记忆,朝着王家村的方向,一路跑,一路问。
“大爷,王家村咋走?”
“王家村?哦,前面路口坐11路公交车,到终点站就是。”
“公交车是啥?”
“……”
路人看我的眼神,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,像在看一个从山里跑出来的野人。
我折腾了快一天,天快黑的时候,终于回到了王家村。
村口的大槐树还在,但树干粗得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,像个成了精的老妖怪。
村里没了土坯房和泥泞路,到处都是漂亮的两层小楼和干净的柏油马路。
家家户户门口都停着我叫不上名字的漂亮小汽车。
我挨家挨户地敲门,挨家挨户地问。
“大娘,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王张氏的?”
“王张氏?没听说过,你找错了吧。”
“大哥,你知不知道王铁蛋?”
“王铁蛋?这都什么年代了,谁还叫这种土名字?”
我问遍了整个村子,得到的只有摇头和嫌弃。
我的心,随着每一次拒绝,彻底死了。
娘和弟弟,真的都不在了吗?
我失魂落魄地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,背靠着粗糙的树干,无力地滑倒在地。
天大地大,原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
就在我心如死灰,万念俱灰之时。
一个拄着拐杖,背驼得像只虾米的老人,在孙子的搀扶下,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。
他浑浊的老眼在我身上来回打量,似乎在辨认什么。
“后生,你……你找谁?”他的声音沙哑又苍老。
我抬起头,麻木地回答:
“我找我娘,王张氏……我找我弟弟,王铁蛋……”
听到这两个名字,老人的身体猛然一震,手里的拐杖都差点没拿稳。
他推开身边的孙子,颤颤巍巍地向我走了两步,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脸。
他的嘴唇哆嗦着,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。
“你……你叫啥?”
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,流了下来,哽咽着说:“我叫王铁柱。”
“铁柱……”
老人念叨着这个名字,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就涌出了热泪。
他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、抖个不停的手,想要触摸我的脸,却又不敢。
“哥?……”
一声带着近百年等待和无尽心酸的“哥”,从他满是皱纹的嘴里发出。
“真的是你吗……哥!”
他再也站不住,双腿一软,对着我就跪了下去,嚎啕大哭。
“俺是铁蛋啊!”
5
我跪在地上,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褶子、哭得像个孩子的老人。
我的弟弟。
我的铁蛋。
那个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,流着鼻涕喊“哥”的三岁娃娃,如今已经这么老了。
而我,却还是走时的模样。
巨大的荒诞感和悲恸攫住了我,我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旁边的年轻人,也就是他的孙子,慌忙过来搀扶他。
“爷,爷您这是咋了?地上凉,快起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