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
马车停稳,我掀帘一看,竟是将军府后门,灰墙高耸,僻静无人。
我端坐不动,声音清晰地传出车帷:“官府文书上,我乃堂堂正正的大将军夫人,岂有走后门之理?”
说罢,不等那领路的仆人反应,我径自下车,利落地从车上拎下四筐饱满的甜瓜,转身便走。
绣鞋踏过青石巷子,直绕到正街大门前。
将军府正门轩昂,路人往来不绝。我深吸一口气,扬起嗓子,声音清亮得足以让半条街都听见:
“各位乡亲邻里,都来看一看!我家顾郎出征五年,我就在山里为他种了五年甜瓜!如今他当了将军,接我进城来享福,这些瓜,就当是给各位的喜钱,都来沾沾喜气!”
我猛力掀开筐盖,金灿灿的甜瓜在日光下鲜亮诱人。
人群顿时围拢过来,议论声、笑声嗡嗡响起。
也正在这时,那扇朱漆大门豁然洞开。
我那五年未见的丈夫,一身戎装,正立在石阶之上,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阳光勾勒出他硬朗的轮廓,昔日那个劈柴都会皱眉的白面少年,早已被边关的风沙磨砺成肌肤黝黑、身形悍利的武将,不怒自威。
我扬起最明媚的笑容,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跑上前,踮起脚,响亮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。
“顾郎,”我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,“不对,如今该叫将军了。”
围观的百姓爆发出善意的哄笑。顾非的拳头在身侧捏紧,又缓缓松开,极其自然地将袖中露出一角的一张纸飞快塞进了衣襟。那想必,就是那封休书了。
他压下情绪,扯出一个笑,目光落在我手上的茧子和那几筐瓜上:
“月如,你怎么……还带着这些甜瓜进城?”
“山里的瓜今年结得实在太好,弃了可惜。这些送给邻里尝鲜,马车里还有几箱,正好放进府里仓库存着。”
我对答如流,仿佛全然未见他的愕然。
他盯着我,上下打量,像是不认识我了。
我不动声色,又轻声道:“来之前,我给周叔叔去了信。他老人家说今日得空便会过来,正好一同商议,为我父亲沉冤昭雪之事。”
父亲死后,他曾跪在坟前发誓,若有出头之日,必助我洗刷冤屈。
果然,话音一落,顾非脸色微变,当即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腕,力道之大,几乎将我拽了一个趔趄。
他转头对左右喝道:“都散了!”随即不由分说,将我拉进府内,沉重的大门在我们身后“哐当”一声合上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视线。
府内庭院深深,他这才松开手,语气带着刻意的谨慎:“周大人贵为宰相,日理万机,你怎好因家事随意烦扰?”
“周叔叔是父亲的结拜兄弟,你走的这五年,他从未断了对我的照拂。”
我轻轻拂了拂被他抓皱的衣袖,抬眼看他,语气温婉却坚定,“在这儿,有将军你和周叔叔一同帮我,父亲的事,定能水落石出。”
他沉默着,目光晦暗不明。
我走上前,如同过去千百次那样,自然而体贴地替他整理了一下方才被我弄皱的衣襟和腰带,动作熟稔,语气却压得低低的,只容他一人听见:
“我一日是弑君逃犯之女,便一日是将军府的隐患。你我夫妻一体,我若出事,整个将军府又如何能安然无恙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