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一个深秋,东北长白山余脉的冷风夹着碎雪,把乡村的炊烟都吹得歪歪斜斜,安农县龙泉乡五道岭子屯刚下过一场早雪,天地间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寒气,屯东头的参把头单老蔫,在前一天进山时,被突然滚落的山石砸中了后背,抬回屯子里没熬过后半夜就咽了气。
单老蔫就是长白山下的“抬”参人,也称为“参把头”,在长白山除了种植农田,主要依靠采野山参、打猎生活。每次放山出行前,都会举行祭山仪式,在山神面前摆上供品,叩拜:“山把头保佑,抬大留小,平安上山去,抱得棒槌(也就是人参)下山归。”带着红绳和采参的工具,还有一些吃喝,拿着索拨棍就开始了放山生活,每次的时间都不固定,短的十天半个月,走的远了,两三个月也是常有的。这也是靠山吃山,靠海吃海的东北林区生活。
进山的队伍一般都是三五个人一字排开,脚踩落叶无声前行,只有索拨棍拨草的轻响,这叫“地毯式压山”,遇蛇要称“钱串子”,那是老把头送宝的信号。遇到人参,要压低声音喊:“棒槌!”
“几匹叶?”随行的人就会应和发问。
“四匹叶(或五匹叶、或六匹叶……)!”采到人参的人就会回答。
随后,就会邀请参把头过来帮忙,参把头就会立刻掏出红绳系在参茎上,又跪下叩拜山神。取出鹿骨钎子(采参的工具),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拨弄黑土,遇着缠络的草根就用银剪剪掉,再轻轻吹去浮土,这叫“抬”参,不能叫挖参,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,要敬着大山,抬参的技艺也就一辈辈传承了下来。
随着人参的芦头和须纹渐渐显露,才知这株参已有多少年龄。抬参毕,老把头会把参籽仔细撒回土坑,又将挖出的土原样回填。“抬”完的参要用椴树皮裹好。这是长白山放山人传了千年的规矩与温情。
单老蔫就是长白山众多参把头中的一员,他这辈子就有着一双“识山的慧眼”,在长白山上“抬”出了不少的好参。当然,也打过不少的獾子、狍子和野猪啥的,也帮衬过不少乡亲们,算是屯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。按照东北农村的老规矩,老人过世得停灵三日,等较远的亲朋好友们都来吊唁过后再下葬。他唯一的儿子单小子哭得嗓子沙哑,连夜请了屯子里懂白事规矩的王老三来主持丧事。
王老三年轻时在山外的寺庙当过杂役,见过不少大场面,懂得红白喜事的规矩和各方面说道,屯子里谁家的红白喜事都离不了他,都找他帮忙主持局面。他一进单小子家院就拿起架子,说:“小子你别慌,按老规矩来保准没错。先把老蔫大哥的寿衣换上,记住得穿五件青布褂,单数吉利;再用麻绳把你爹的脚捆上,这叫‘绊脚丝’,防止走了魂乱窜。”
几个帮忙的亲戚小心翼翼地给单老蔫换衣服,只觉得老人的身体硬邦邦的,手脚都掰不开。王老三蹲在旁边指点:“别使劲拽,刚过世的人都这样,等老蔫尸体硬透了就更难整了。”说话间,他瞥见单老蔫的右手紧紧攥着,掰开一看,掌心里是半粒红褐色的参籽,“这是老蔫大哥跟大山结缘的念想,给塞回他手里,下葬时带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