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画得杂乱无章，却信息明确。画完，她猛地抬头，看向黄淳耀，手指急切地点着那些图案，又指向城外清军的方向，最后指向自己，用力地摇头——不是敌人！
柴房里只有木炭刮过地面的沙沙声，以及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。外面的撞城声仿佛也遥远了一些。
黄淳耀的目光从她的脸，死死地移到地上那堆仓促而诡异的图画上。他眼中的血红和疯狂没有消退，反而更添了巨大的、无法理解的震撼和困惑。他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线，下颌绷紧，那是一种认知受到剧烈冲击时的僵直。
他看不懂全部，但他看得懂那些指向城外的箭头，看得懂那些代表敌人的三角，看得懂那个大概的时辰！这不是一个普通村姑能知道的东西，更不是一个细作会轻易画出来的东西！
那扼在她喉间的死亡威胁，似乎因为这超越时代的“语言”而产生了片刻的松动。但他身上的凛冽寒意并未消散，只是从纯粹的杀意，变成了极度警惕的审度。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攥的拳，目光如冰冷的探针，一寸寸刮过顾凝惨白的脸，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虚伪的裂痕。
“妖术……还是……”他沙哑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，像是在问自己，又像是在质问她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、都要接近的巨响悍然传来，伴随着砖石垮塌的轰鸣和隐约爆发开的绝望喊杀声！地面剧烈地一震，头顶茅草簌簌落下更多灰尘。
东门！是东门的方向！声音比预想的更近！更猛烈！
黄淳耀脸色骤变，那短暂的凝滞和审度瞬间被更为焦灼的危机感撕裂。他猛地扭头看向巨响传来的方向，侧耳倾听，那远处的厮杀声、惨叫声变得清晰可闻，正迅速朝着城内蔓延！
他再回头看向顾凝时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那里面有未散的杀机，有极深的疑虑，有对她来历的无法理解，但更多的，是一种被巨大危机推着走的、别无选择的决断。
他猛地伸出手，却不是再次扼向她，而是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。
“走！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，不容置疑，带着她完全无法反抗的力量，将她猛地从地上拽起，拖向那扇破旧的柴房门。
“去何处？！你是……”顾凝惊骇失措，踉跄着几乎是被他拖着走，喉咙的疼痛和眼前的变故让她头晕目眩。
“闭嘴！”黄淳耀厉声打断她，另一只手猛地拉开门板。
门外不再是空无一人的死寂街道。远处黑烟更浓，隐约可见人影奔逃呼喊，近处也有零星的脚步声仓皇跑过，夹杂着妇人凄厉的哭叫和孩子惊恐的啼哭。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巷子里弥漫开来。
黄淳耀毫不迟疑，拖着顾凝汇入这混乱的潮流，却不是往更深的城里跑，而是折向一条更为狭窄、堆满杂物的偏僻小巷。他的步伐极快，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到闭眼也能穿梭，巧妙地避开主要通道，专挑那些几近废弃的断壁残垣间穿行。
顾凝被他拖得跌跌撞撞，粗糙的墙壁刮过她的手臂，留下血痕。她拼命想跟上，肺叶如同烧灼般疼痛。她能感觉到他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，冰冷，粘腻，带着未干的血污和不容置疑的控制力，也带着一种奇怪的、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紧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