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泥尘与旧梦
靖王府侧门的石阶上,林默将最后一捆草料搬进马厩,拍了拍沾满尘土的粗布衣裳。初春的日光斜斜照进马厩,在他清瘦的侧脸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“得得得——”
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王府门前疾驰而过,毫不避讳地碾过街边的积水洼。混浊的泥浆泼溅而起,正正打在刚走出马厩的林默身上。
驾车的侍卫勒缰回头,嗤笑一声:“喂马的,闪开些!”
林默站在原地,没有擦拭脸上的泥点,只是静静看着那辆属于誉王府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。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里,有什么东西剧烈翻涌了一下,又迅速归于死寂。
十年了。
从赤焰军少帅林殊,到今日靖王府马夫林默,这场重生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戏码。他还记得梅岭那场大雪,记得烈火焚身的剧痛,更记得金殿之上,梁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,如何让七万赤焰儿郎含冤莫白。
“林默!发什么呆呢?”管事的吆喝声打断他的思绪,“殿下那匹‘追云’从早上就开始不吃不料,你快去看看!”
他应了一声,弯腰提起药箱往王府内院走去。经过庭院时,正好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。
“……陛下近年愈发多疑,昨日又申饬了礼部,说他们与誉王往来过密。”是靖王萧景琰的声音,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。
“树欲静而风不止。”女子清越的嗓音让林默脚步微顿——是霓凰郡主。
他低着头,加快脚步,却在不经意间,用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的关节——这是林殊思考时惯用的小动作。
霓凰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林默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背上,灼热得几乎要将他洞穿。但他没有回头,只是更深地低下头,转进了马厩旁边的甬道。
追云确实病了,焦躁地在马厩里打转,不时发出痛苦的嘶鸣。几个兽医围在旁边,束手无策。
“让开。”林默轻声说,不等众人反应,他已闪身到了追云身边。
说也奇怪,暴烈的骏马在他靠近的瞬间竟安静下来。林默的手轻柔地抚过马颈,手指在几个穴位不轻不重地按压。他的动作行云流水,带着一种与马夫身份极不相符的优雅与精准。
“是肠痈。”他诊断道,从药箱中取出银针,“按住它。”
银针闪过寒光,精准刺入几个穴位。不过半柱香时间,追云的呼吸渐渐平缓,竟低头吃起林默递到嘴边的草料。
闻讯赶来的靖王站在马厩外,将这一幕尽收眼底。他深邃的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良久,最终什么也没说,转身离去。
只有霓凰还站在原地。她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,眉头微蹙。
“郡主?”侍女轻声唤她。
“没什么。”霓凰收回目光,摇了摇头,“只是觉得……他抚摸马匹的样子,很像一位故人。”
是夜,林默躺在马厩旁的耳房里,辗转难眠。
十年蛰伏,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将军。重生带来的不止是第二次生命,还有这具残破的身体——每逢阴雨天,旧伤便疼得他整夜难眠。
但他甘之如饴。
因为这具残躯,是他最好的伪装;这个最低微的身份,是他最坚固的盔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