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打了一支,又打一支,至五更天,共成七支。每支皆无铭文,无标记,混入明日公器中,无人能辨。
次日试射,七支箭全数穿透双层皮甲,钉入木靶三寸。
监工大喜:“丙字七坊箭镞精良,赏糙米半升!”
张民生低头领赏,手心全是汗。
可第三日,麻烦来了。
军器监主簿亲自带人查坊,手持图样,逐支比对。他拿起一支箭,眯眼细看,忽然冷笑:“此镞脊厚,尾有暗槽,非图样所载!谁改的?”
坊中死寂。
张民生站出来:“是我。”
“为何擅改?”
“图样箭镞,遇金兵铁甲即断。我改之,为保将士性命。”
主簿盯着他,目光如锥:“你倒有心。可军令如山,图样即法。改一毫,便是违制。按律,鞭二十,扣粮半月。”
鞭子抽在背上,火辣辣地疼。张民生咬牙不吭声,只觉血渗进赭衣,黏在脊梁上,像一道铁锈。
夜里,老赵偷偷塞给他一块盐布:“敷上,防溃烂。”
张民生摇头:“不碍事。铁匠的背,比铁砧还硬。”
老赵叹道:“你傻啊!改箭是善心,可命没了,善心给谁看?”
张民生望向营外——月光下,府城城墙如铁脊横卧。
“若箭断在半空,将士倒下,他们的爹娘,谁来看?”
老赵沉默良久,忽然从草堆下摸出一小块好铁——是私藏的熟铁边角。
“明日……我帮你藏铁。”
张民生没道谢,只把祖父的铁锤握得更紧。
他知道,这支箭的脊梁,不是铁打的,是人心撑的。
而人心,比铁更韧,也更烫。
【宋朝国学小知识:
箭镞形制:南宋军器监《弓弩格》规定箭镞“长一寸二分,脊厚一分”,但实战中常因铁质脆而断裂。铁匠私改加厚脊部,属合理技术调整,然制度僵化,反成罪状。
鞭刑执行:宋代军中匠役违令,常施“柳条鞭”二十至五十,不致残但剧痛,旨在惩戒而非伤命。
熟铁边角:军械所锻造余料中,偶有优质熟铁(经反复锻打脱碳者),匠人私藏以备急用,属半公开秘密。】
六月十五,夜。
府城闷热如蒸笼,军械所铁坊的炉火却不敢熄——北线急报,金兵游骑已至寿阳,军器监令三日内再备箭镞五千、矛𨱔三百。
匠人们轮班赶工,张民生已三日未合眼。背上鞭伤溃烂,他用盐水洗了,裹上破布,继续抡锤。老赵看他脸色发青,劝他歇半日,他只摇头:“铁不等人,仗更不等人。”
子时刚过,忽听营外号角凄厉!
“敌袭——!”
不是金兵主力,是百人游骑夜袭府城西门,趁乱直扑军械所——烧库、毁器、断宋军后路。
火光冲天而起。
丙字坊东头的兵器库最先着火,烈焰舔上铁料堆,火星溅入邻坊。匠人们惊慌奔逃,监工挥鞭喝止:“谁敢逃,斩!”
可火势已失控。
张民生正欲随众撤离,忽听西头传来哭喊——是新来的少年匠人小栓,腿被倒塌的铁架压住,动弹不得。火舌已卷到他脚边。
与此同时,丙字七坊的主炉因无人看管,铁水将溢。若泼出,整坊铁料尽毁;若回流不及,炉膛炸裂,殃及全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