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拿回各种奖杯证书,我拿回的是需要家长签字的、红叉遍布的试卷。
他温和地对我妈说:“妈,别骂林默了,他还小。”然后转过头,用一种只有我能看懂的、带着轻蔑的眼神看着我。
他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,压在我的整个青春期。
现在,这座山,塌了。
我没有感到解脱,反而有一种巨大的、空洞的恐慌。
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。就在我转身的瞬间,我的目光扫过公寓楼上那一排排漆黑的窗户,最终定格在顶层,那个属于林晖的窗口。
警察们已经结束了勘查,拉上了窗帘。但就在窗帘合上的前一秒,我似乎看到,在那个冰冷、整洁的窗台上,摆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。
一本旧得发黄的童话书。
那本书,我很熟悉。是我们小时候,我妈给我们讲睡前故事用的,《小王子》。
林晖怎么会有这本书?他早就把这些“幼稚”的东西扔了。而且,那本书,是我最喜欢的一本,后来不知道被我弄到哪里去了。
一个念头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。
这真的是自杀吗?
几天后,林晖的后事办完了。
整个过程,我像一个提线木偶,被我爸妈推着,机械地鞠躬,道谢。来吊唁的人很多,医院的领导、同事,父母单位的旧友,甚至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远房亲戚。
他们每个人都说着同样的话:“太可惜了,这么优秀的孩子。”“建国,赵静,你们要挺住啊。”
我妈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,整个人瘦了一圈,像一片风干的树叶。我爸则一夜白头,背也驼了下去,仿佛瞬间老了十岁。
他们沉浸在一种巨大的、表演式的悲痛里。他们悲痛的不是失去了一个儿子,而是失去了一个“完美的作品”,一个他们炫耀了半辈子的资本。
没有人问林晖为什么会死。所有人都默契地接受了那个官方的、体面的说法:天妒英才,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医生,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工作压力,最终选择了自我毁灭。
这个理由,完美地维护了林晖的“完美”形象,也维护了我们这个家庭最后的“体面”。
只有我,像个不合时宜的疯子,执拗地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葬礼结束后,我以“收拾遗物”为由,拿到了林晖公寓的钥匙。
我爸把钥匙扔给我的时候,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。“他的东西,你看着处理吧。值钱的留下,不值钱的就扔了。别再折腾了,让他安安静服地走。”
“折腾”。在他眼里,我对真相的探求,是一种“折腾”。
我再次走进那间公寓。没有了警察,没有了警戒线,这里安静得可怕。空气里那股烧炭的味道已经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亡的、停滞气息。
我直奔那个窗台。
果然,那本旧版的《小王子》静静地躺在那里。书页已经泛黄卷边,封面上小王子的金发也已褪色。
我拿起书,一股尘封多年的、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我记得这本书,这是我七岁生日时,我妈送我的礼物。林晖当时不屑一顾,说这是小孩子才看的东西。后来,这本书就神秘地消失了,我为此还哭闹了很久。我妈说是我自己弄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