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网暴与沉香
手机屏幕在阴翳的店堂里亮着刺眼的白光，像一块冰冷的墓碑，映照着“彼岸殡葬”官方视频账号主页上蝗虫过境般的恶毒评论。
空气凝滞，浸透了廉价线香甜腻到发齁的味道，更深层里，则弥漫着陈年旧木、干燥纸张以及一丝极淡、几乎无法察觉的防腐药水混合而成的沉闷气息。
时间在这里，仿佛流逝得格外缓慢。
沈郁陷在柜台后那张老旧的黄花梨圈椅里，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，与他指尖滑动屏幕的细微摩擦声应和。他一张张翻看截图，面无表情。
视频是那个ID叫“豹子胆”的网红拍的，镜头刻意晃动，营造出一种偷窥般的惊悚感。
画面粗暴地扫过店里做工精致的纸扎别墅、奔驰车、甚至还有最新款的智能手机，掠过垂挂着黑底金字挽联的角落，最后猛地推向柜台深处那几个幽暗模糊、造型古拙的鎏金容器。
拍摄者压低声音，用一种夸张的、仿佛撞破了什么惊天阴私的气声怪叫：“家人们谁懂啊！路过这家阴间铺子，老板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下一个客户！瘆人头皮！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店？赶紧倒闭吧！点赞过十万，我明天就去给他‘送钟’！”
热度发酵得畸快。评论区已然沦为网络狂欢的粪池，臭气熏天。
“[狗头保命]老板，预定个VIP位儿，能团购打折不？”
“这老板面相绝了，印堂发黑，建议直接给自己挑个好的，打个折上折。”
“已举报！传播封建迷信，制造社会恐慌！”
“@平安江城 快来查查，这里有人精神恐吓良好市民！”
“笑死，这店名，彼岸？是送你直达彼岸的意思吗？[滑稽]业务范围挺明确啊！”
手机上方突兀地弹出一条新消息，来自好友周强：“沈郁，你没事吧？看了那个视频，纯傻逼蹭流量的，你别往心里去。晚上出来喝酒？”
沈郁的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瞬，没回复。
目光滑过一条被赞到热评第一的评论——“店址收到了，明天组团去给他送钟[嘻嘻]。”发评论的用户名叫“铁头哥”，头像是个对着镜子鼓胀肱二头肌的壮汉。
沈郁的指尖在那头像上若有似无地停留了半秒，然后，拇指按下侧键，屏幕彻底漆黑。
店里重归压抑的昏暗，只有柜台角落一盏长明灯，燃着一点孤零零的豆大火焰，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，投下两粒微弱而固执的光斑。
他起身，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柔软的白麂皮，走到靠墙的博古架前。那架子是老红木的，油润暗沉，上面零散摆着些瓷器、铜器，都蒙着一层岁月的幽光。他伸手，向最高处探去。那里，并非什么珍玩古董，而是供奉着一尊尺余高的鎏金骨灰盒。
盒身纹路极尽繁复，并非寻常的仙鹤祥云或二十四孝图，而是某种扭曲的、介于古老符篆与活物触须之间的诡异图腾，在店内昏昧的光线下，那些精心鎏刻的线条竟隐隐透出一种活物般的流动感，幽冷，贪婪。
沈郁擦拭的动作轻柔而专注，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凸起，如同抚摸情人的脊背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。
店外，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，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