爹猛地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看着我:“你……终究要嫁人的。”
就等这句话。
我心跳得厉害,手心都是汗,声音却稳得像山里的石头:“我不嫁。”
“胡说!”娘急了。
“我没胡说。”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,“我可以招赘。招个老实肯干的男人上门,生的孩子跟咱家姓沈。这样,我永远是沈家的人,我挣的每一分钱,都在这个家里。我既能孝顺爹娘,又能看着弟弟不走歪路。咱老沈家的香火,我来续。”
屋里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油灯噼啪一声爆响。
爹死死盯着我,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的女儿。过了许久许久,他哑着嗓子问:
“大丫头……你真想好了?”
“想好了。”我答得斩钉截铁,“我要当自个儿的人,也要当这个家的顶梁柱。这水,我不泼出去。”
6 (六) 招赘的决断
后来,我真的招了赘婿。是邻村一个家境贫寒但手脚勤快、性子温和的后生。
成亲那日,没有吹吹打打八抬大轿,他一个人背着个小包袱,走进了我家门。
再后来,我生了个女儿。
洗三那天,又有闲话飘过来:“招赘有什么用,还不是个丫头片子。”
我抱着襁褓里的女儿,站在院子里,声音不大,却足够清晰:
“闺女怎么了?我沈穗就是闺女。我能让我老沈家重新立起来,我的女儿,照样是这家的根,是宝。”
我低头,亲了亲女儿红扑扑的小脸。
“娘的小自立,你好好长。这世上啊,谁规定的水就一定要泼出去?”
“娘这盆水,就硬生生留在院里,不仅留下了,还要养出花来呢。”
风拂过院子,新栽的枣树苗轻轻摇晃,嫩绿的新芽在阳光下,熠熠生辉。
7 (七) 石生的支持
招赘婿进门,村里人眼睛都盯着看呢。
我那女婿叫石生,人如其名,像块山里的石头,沉默,结实,肯下力。他不懂那些花哨的,就知道爹犁地他跟着扶犁,我喂猪他抢着提泔水,夜里就着油灯,看我教自立认字,他就在一旁默默搓草绳、编筐篓。
日子像拉磨的驴,一圈圈转,沉缓,却实实在在地碾出米粮来。
债,一文一文地还。弟弟沈禾被拘在家里下地,起初闹过别扭,被爹抽了两鞋底,又被石生不言不语却比他多背两捆麦子的身影衬得无地自容,渐渐也认了命,只是眼里总缺些神采。
我不指望他成龙成凤了,能本分过日子就好。
我的心气,没死在家里这几亩地上。我认的字、读的书,不是用来记豆腐账的。
镇上王掌柜家来收粮,我去的。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,秤砣看得准,闲谈间还能说两句年景好坏、别处粮价。王掌柜惊讶:“沈家大姑娘,了不得。”
一来二去,熟了。他铺子里缺个能写会算、又稳得住的人手,镇上人滑头,他不太信得过。他试探着问我愿不愿去试试。
爹娘第一个反对:“女人家抛头露面,像什么话!”
石生看着我,没说话。夜里,他瓮声瓮气地说:“你去。家里有我。”
我心里一热。
8 (八) 自立的启蒙
我去镇上王掌柜的杂货铺做了账房先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