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霞出门,披星归家。村里闲话又起来了:“看看,终究野了心了。”“招个女婿守活寡哟。”
我只当耳旁风。工钱拿回家,一文不少地交给娘。我给自立买了柔软的细布做小衣,给爹打了酒,给娘扯了头绳,给石生买了双结实的新鞋。剩下的,攒起来。
日子久了,娘捏着攒下的铜板,看着家里渐渐宽裕,叹口气,不再说什么。
自立三岁时,我抱着她,指着账本上的字:“这是‘米’,咱们吃的米。这是‘布’,做衣裳的布。”
她咿咿呀呀地学,小手指头点着墨迹,染黑了也不怕。
王掌柜的生意,在我打理下,进出账目清晰,存货周转有序,竟比以往更红火了些。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了,我能听到运河上的事,省城里的新鲜景,甚至更远地方的消息。
我的心,像被春风鼓胀的帆,这小小的村落再也无法困住了。
9 (九) 府城的机会
机会来得偶然。
一个江南客商来谈一笔大生意,带来的伙计突然急病,一堆货单无人清点核算,焦头烂额。王掌柜搓着手看我。
我站了出来:“我来试试。”
三天时间,我把积压的货单理得清清楚楚,盘库对账,分毫无差。那客商大为赞赏,结算时多给了赏钱,还对我说:“这位娘子,屈才了。若是在府城,大有可为。”
那天晚上,我抱着自立,看着窗外遥远的星星,心里头一次清晰地蹦出一个念头:我要去府城。
不是去做工,是去做生意。把我这山里产的干菇、药材、核桃,把村里妇人巧手做的绣活、编的筐席,贩到那大地方去。
我跟石生说,跟爹娘说。
意料之中的反对。娘几乎要哭出来:“穗啊,你这心也太野了!府城那是多远的地方?人生地不熟,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,怎么活?”
爹闷头抽烟,眉头拧成死疙瘩。
石生看着我眼里的光,沉默了很久,说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10 (十) 自立的病痛
我们最终没能立刻成行。
不是因为爹娘的阻拦,而是自立病了一场,来势汹汹,小身子烧得滚烫。我抱着她三天三夜没合眼,所有的雄心壮志在女儿的病面前,碎成了粉末。
只要她好起来,我什么都不要了,就守着她。
或许是我的祈求应验,自立熬了过来,小脸渐渐恢复了红润,趴在我怀里,软软地叫“娘”。
病好后,我却改了主意。
我不是不要了,我是要得更稳、更踏实。我把府城的计划埋进心里,更深地耕织现有的日子。我借着王掌柜的门路,先小批量地收山货,托那江南客商代卖,探探路。
同时,我也给自己收了个学生。
我的女儿,沈自立。
我教她认字,教她算数,也教她辨认山里的药材,告诉她哪种蘑菇值钱,哪种有毒。我抱着她看村里人往来,告诉她人情冷暖,世间百态。
“自立,你看,天很大。”我指着村口通向镇子、又蜿蜒向外的那条路,“娘以后带你去看。但咱们得先学会走路,走得稳稳的。”
她似懂非懂,眼睛亮得像洗过的星星。
“娘,”她用小手指着我的书,“念。”
我抱起她,翻开那本早已毛了边的旧书,声音在黄昏里变得温柔而坚定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