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里,我是唯一的造物主与旁观者。
那是一个没有电脑和互联网的、缓慢而质朴的年代。
我的创作,我的王国,栖息于印着方格的作文本和随处可见的、散发着淡淡木浆味的草稿纸上。
我会将脑海中那些盘旋不去的色彩斑斓的故事碎片,小心翼翼地书写在那些方正的格子里,或是纸张的空白处。
题材是天马行空、毫无拘束。
一会儿是龙与公主、魔法与剑的西方奇幻史诗,一会儿是侠客与佳人、江湖与庙堂的东方传奇。
而我笔下,总是不自觉地反复地偏爱那些强大、美丽、心智成熟的女性角色。
她们睿智、果敢、经济与精神双重独立,像一座可以依靠、风雨不动的山,又像一片能包容万物、深不可测的海。
许多年后,当我拥有了更多的词汇和更清晰的自我认知,我才意识到,那是我对“御姐”形象最初的憧憬与爱慕。
她们在无意中,承载了我对理想伴侣的全部想象与投射。
这个“纸上王国”并非完全与世隔绝的孤岛。
偶尔,会有细心的同样带着些许文艺气息的女同学,发现我的“秘密”。
她们会带着好奇与探险般的兴奋,借走我那写满了“荒唐言”与“辛酸泪”的作文本。
在课间十分钟的喧嚣里,在放学后夕阳拉长的归家路上,传阅那些潦草却鲜活的梦境。
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,她们读完后续写满期待的眼睛,还有那句急切的带着催促的追问。
“后来呢?那个女侠找到她的传世宝剑了吗?她和那个魔教教主最后在一起了吗?”
那些瞬间,是我苍白童年里为数不多的闪烁着真诚光芒的时刻。
她们是我最早期的也是最纯粹的“读者”,她们的存在,给了我最初的关于被“看见”、被“期待”的微末喜悦与价值感。
然而,大多数时候,我是羞怯且敏感的,像一只容易受惊的蜗牛。
我不敢大方地承认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出自我的手,仿佛那会暴露我内心深处最柔软最不合时宜的“怪异”与“不合群”。
随着年龄渐长,学业的压力、升学的焦虑、以及后来工作的重负,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,不断挤压着个人空间。
脑海中的剧场从未关闭,内部的演出甚至愈发精彩纷呈、波澜壮阔,但我却越来越“懒”于、也怯于将那些澎湃的内心戏付诸笔端,将其转化为可以与更多人分享的、完整的作品。
我知道,空想是零成本的、安全的、完全受我控制的。
而实现,则需要直面可能的失败、需要挤出稀少的休息时间、需要承受外界的评判,更需要一种我那时极度缺乏的名为“毅力”的品质。
后来,我成了一名新媒体编辑,每日与海量的文字打交道,像置身于信息的漩涡。
但那些文字,对那时的我而言,是冰冷的工具,是流量的奴隶,是别人的产品、观点和意志的延伸。
我熟练地编织着符合市场需求的网络推文,像毫无感情的工匠,离自己内心那个真正的汩汩涌动的故事源泉,越来越远。
无数个深夜,我瘫在床上,像一具被掏空的躯壳,机械地刷着剧,看着小说和动漫,被别人的故事、别人的悲欢感动得热泪盈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