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喧闹街头的浅蓝色身影
民国十七年的春日,芙蓉城的雨歇了三日,空气里还浮着潮湿的土腥气。南华女子师范学堂的紫藤架下,沈若雁被林晚秋拽着胳膊往外跑,手里的《新青年》卷成筒,边角蹭到浅蓝色学生装的衣襟。
“你看你磨磨蹭蹭的!”林晚秋的麻花辫甩到沈若雁脸上,带着点皂角的清香,“今天不光咱们学堂,省立中学、法政学堂的都去!听说还有成衣铺的学徒、码头扛活的,加起来得有上千人!”
沈若雁低头理了理被拽歪的领结,棉布裙子扫过青石板路,发出窸窣的响。校门口已经聚了百十个学生,女生多是浅蓝色或月白色的学生装,男生穿藏青色中山装,手里举着糊着标语的木牌,“反对苛政”“还我民生”的字迹被晨露洇得发皱。
“走了走了!”有人喊了一声,队伍像条长蛇,顺着南大街往督军署挪。街边的铺子大多敞着半扇门,掌柜的扒着门框张望,货郎挑着担子跟在队伍后头,嘴里的吆喝声都忘了。卖糖画的老汉蹲在墙根,手里的铜勺悬在青石板上,盯着学生们举的木牌发愣。
“打倒张启山!”不知谁先喊了一声,紧接着,上千人的声音撞在一起,震得沿街的幌子直晃。沈若雁被夹在人潮里,跟着喊了两声,脸颊烫得像揣了个暖炉。她看见林晚秋举着“废除苛捐杂税”的木牌,辫子随着口号上下颠,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。
队伍快到督军署前街时,突然有人喊:“快看!那边来了兵!”
沈若雁踮脚望去,街角的拐弯处,黑压压的人影正往这边涌,军靴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像闷雷,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。领头的军官骑着高头大马,手里的马鞭在空中甩得脆响,后面跟着的宪兵足有两百多人,灰布军装,手里的藤棍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散了!都给我散了!”骑兵的吼声盖过了学生的口号。街边的铺子“哗啦”一声全关了门,货郎挑起担子就跑,卖糖画的老汉慌得把铜勺都掉在了地上。
学生队伍乱了阵脚,有人喊“别跑”,有人已经转身往回挤。沈若雁被推得东倒西歪,浅蓝色的学生装后背蹭上了泥。还没等她站稳,宪兵的藤棍已经劈头盖脸砸了下来。
“砰——”有人举着的木牌被砸得粉碎,木屑溅到沈若雁脸上。女生的尖叫、男生的怒骂、藤棍抽在身上的闷响混在一起,整条街像被捅翻的马蜂窝。
“若雁!快跑!”林晚秋拽着她的胳膊往后退,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,“哎哟”一声摔在地上。沈若雁回头去拉,后腰突然挨了一棍,疼得她眼前发黑,膝盖一软也跪了下去。
“抓住这两个!”粗哑的吼声在耳边炸响,一只沾着泥的大手攥住她的胳膊,另一只手反剪过来,冰凉的麻绳“唰唰”缠上手腕,勒得骨头生疼。沈若雁挣扎着抬头,看见林晚秋被一个宪兵踹了一脚,她捂着腰爬起来,抓起地上的半截木牌就往宪兵身上砸,趁着对方躲闪的空当,转身钻进了旁边的窄巷。
“林晚秋!”沈若雁急得大喊,却被兵痞狠狠掼在地上。下巴磕在青石板上,腥甜的血涌进嘴里。
“还敢咬人?”兵痞啐了口唾沫,伸手揪住她的辫子,把她往起拽。他的手指故意蹭过她的脖颈,带着烟草和汗味的气息喷在脸上:“这女学生长得不赖,带回去给弟兄们乐呵乐呵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