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
我抬起头,再次望向窗外。欢呼声渐渐平息,城市似乎恢复了一种诡异的平静。

但那灰白色的天空之下,某种根本性的、无法逆转的东西,似乎已经悄然发生了。

我的工单还没处理完。

但我知道,这早已不是一次简单的用户设备故障了。

我把理查德那副裂了缝的滤镜眼镜塞进工具包,没理会他在身后的嘟囔和哀求——他现在又开始担心他“珍贵宠物”的安危了。

疯子。这栋楼里,不,这座城市里,到处都是疯子,只不过现在他们的疯狂好像突然统一了频道,变得更加……声势浩大。

电梯下行时,我能听到楼里其他单元传来模糊的声响:

一阵阵大笑,偶尔夹杂着激动的哭泣,还有像是庆祝的喧哗。所有人都沉浸在同一个盛大而荒诞的梦里,只有电梯轿厢这个金属盒子,载着我这个唯一的清醒者,向下,向下,沉向现实的底部。

大堂的安保机器人还在原地,但它的光学传感器扫过我时,那红色的光芒似乎多停留了几秒,带着一种…审视的味道。

我快步走出塔楼,深吸了一口外面熟悉的浑浊空气。有点呛,但真实。

街道已经完全变样了。

刚才那种零散的、个人的幻觉表演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宏大的、同步的集体癔症。

整条街的人,几乎每一个都戴着滤镜,他们的动作、表情、甚至走路的节奏,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协调感。他们不再是对着邮筒鞠躬或躲避水坑,而是参与到某种更复杂的集体幻觉中。

一群人围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街头雕塑基座,热烈地鼓掌、欢呼,有人甚至激动地抹着眼泪——在他们眼中,那里大概正在举行诺贝尔奖颁奖典礼。

另一侧,几个人正小心翼翼地“抚摸”着一堵满是涂鸦的脏墙,脸上洋溢着敬畏和幸福,仿佛在触摸一座由钻石砌成的圣碑。

一个孩子兴奋地追着一个滚动的易拉罐,在他的惊叫声里,那大概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魔法生物。

他们的幸福不再是个人的、离散的,而是连成了一片幸福的海洋,波涛汹涌,将我这条拒绝下水的小破船孤立在惊涛骇浪之中。

我感到一阵窒息。这不再是故障,这是一场…变异。

我的通讯器依旧死寂。我得回公司,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那强制更新,那奇怪的版本号,那烧毁的通讯频道…

我朝着公司的方向快步走去,尽量不引起注意。但很难。

在一个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微笑、惊叹、奔跑的洪流里,一个面无表情、步履匆忙、眼神警惕的人,就像白纸上的一个墨点一样显眼。

偶尔有人会注意到我。他们会投来好奇的目光,但那目光很快会被滤镜修正。

我看到他们眼中的困惑被一种程式化的“友善”或“怜悯”所取代。

一个老太太对我慈祥地笑了笑,递过来一个空无一物的手:“可怜的孩子,看起来饿坏了吧?尝尝我刚烤的苹果派,还热着呢。”我僵硬地绕开她,胃里一阵翻腾。

越靠近公司总部,人群的密度和兴奋度就越高。

他们似乎无意识地在朝公司大楼的方向汇聚。然后,我看到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