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明渊指向窗外嬉闹的孩童：“你看他们喂雀儿，皆知要撒粟米而非硌牙的碎石。善意若不分对象、不讲方法，便如投石入水，反溅污泥。”他取出《万灵谱》，指给她看各类生灵的习性图：“真正的慈悲，是知其由来，晓其归宿，而非一放了之。”书页泛黄，墨香混合着茶香，素衣觉得心中的郁结似乎松动了些许。
阳光透过窗棂，落在他翻动书页的指尖。素衣望着他低垂的睫毛，忽然觉得心头那点郁气被熨帖得平整。她轻声问：“先生懂得真多，是专门学过吗？”
陆明渊动作微顿，眼底掠过一丝暗影：“我家乡……曾因盲目放生酿成大祸。”他未多言，但素衣看见他握书的手微微收紧，骨节泛白，仿佛握住一段不愿触及的往事。素衣不再多问，只是默默将茶水添满。
三日后镇集喧闹如沸。几个外乡人抬着竹筐叫嚷放生，筐中窸窣作响，不时探出三角蛇头。素衣一眼认出那是伤她的青纹蛇，脸色霎时苍白，下意识后退半步。
镇民纷纷阻拦，放生者却振振有词：“救生灵一命，乃是大功德！”他们的声音洪亮却空洞，像是背诵经文。
陆明渊排众而出，声如沉玉：“此蛇剧毒，放入茶山岂不害人？诸位若真心行善，何不将它们送往南山禁地，既全性命，又不伤凡人？”他的目光扫过众人，最后落在一个青衣女子身上。
人群中那青衣女子闻言一怔，悄然松开握筐的手。素衣注意到她腕间一串血红珠链，与那日凌澈所拾鳞片色泽极似。那女子低头匆匆离去，素衣下意识追出几步，却被拥挤人群挡住。她心中莫名不安，仿佛看见阴影在阳光下蠕动，那串红珠像血滴般刺眼。
最终蛇群被药草熏赶入深山。当夜，陆明渊在院中焚香备课，素衣端茶来时轻声问：“先生似乎早有应对之法？”她注意到他衣袖上沾着些许药草碎末。
他抬眼一笑，笑意却未达眼底：“我幼时家乡也曾遭此祸事。那时只见人放生便道是善举，后来亲眼见邻家小孩被咬伤，才知慈悲需有智慧相佐。”月光漫过他青衫袖口，素衣忽然希望这夜再长些。她鼓起勇气问：“先生的家乡……现在可好了？”
陆明渊笑容淡去：“那孩子没了，放生者却说他业障已消，早登极乐。”他指尖无意识摩挲茶杯，釉面映出他微蹙的眉头，“后来我们才知道，那些放生者收钱办事，只管数量不管死活。所谓功德，不过是生意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字字沉重。
03 赤焰焚心
云栖谷遣弟子送来《御妖录》，陆明渊携素衣一同整理。书中详载灵兽习性，亦记录无数因盲目放生引发的惨剧。素衣抄至“北冥寒鲤投温池，三日尽殁”时，笔尖顿住：“原来这般多讲究。”墨点在宣纸上晕开，像一滴泪。
“万物有它的法则。”陆明渊执笔蘸墨，在纸上绘下茶山地形，“就像你爱的野茶，只生北坡岩缝。若强行移栽南坡，反会枯死。”他的笔尖流转，勾勒出山峦曲线。素衣靠近细看，发梢不经意拂过他手腕。两人皆是一顿，空气中漫开薄荷与墨香交织的暖意。素衣忽然发现他腕间一道旧疤，蜿蜒如蛇。陆明渊下意识拉下袖口，却见她目光澄澈并无惧色，反而轻声问：“也是那些事留下的吗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