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张被我体温捂热,像一块刚出炉的烙铁,把"活着"两个字烙在我掌心。
工作人员给我倒糖水,我捧杯子的手仍在抖。
甜水入口,苦得反胃。我听见自己心脏节奏——1314 1314 1314——像赔偿金额在报时。
旁边老太太叹气:"可怜,才三十出头,就守寡。"
我扯嘴角想笑,却先尝到咸——眼泪滑进嘴角。
老太太递纸巾,我摇头,把出生证重新摊开,对折,再对折,直到它变成一粒米,抬手——塞进嘴里。
纸屑刮过喉咙,像吞下一把碎玻璃,却让我彻底清醒:证据不会疼,疼的是人。我要疼回去。
我走出大厅,阳光亮得发黑。手机震动,家族群消息:
婆婆发语音:"霜,抚恤金到手了吗?先还房贷,别乱花。"
大姑子紧跟:"峻儿那份寿险记得给妈留点,她养老靠你。"
我抬头看天,太阳像一枚烧红的印章,准备给所有人盖戳。
我低头,在群里打一行字:
"钱到账131万4千,一分不留,全捐。"
群里瞬间安静,像被集体掐喉。我关掉手机,拦出租,对司机说:"去市第一人民医院,ICU。"
车窗掠过城市,高楼像排立着的墓碑,玻璃反光映出我的眼——灰、空洞、却燃着一点蓝火。
我伸手摸内衣,那张纸团还在,体温把它烤得半干,边缘硬得像刀片。
我轻声对窗外说:"刘峻,你诈死,我诈捐,咱们扯平。"
司机从后视镜瞄我:"女士,您说什么?"
我笑:"没什么,报丧。"
出租车停在地铁口,我推门下车,热气像蒸汽熨斗扑在脸上。
ICU的事被我一脚踹到下午——现在我要先回家,把"死亡"安放好,再把它一点点抠出来。
左手黑袋,右手手机。手机屏幕一亮,家族群未读99+,我懒得点,直接滑到拍摄界面,对准自己:脸白、唇紫、眼窝两坑黑影,像被谁拿勺子挖走两块肉。
我扯嘴角,"咔嚓"自拍,发群里,配文:
"还活着,别惦记。"
瞬间安静,像集体被塞回娘胎。我锁屏,走进地铁站。
自动扶梯往下,我站左侧,让出急行通道。
身后有人撞我肩,黑袋差点脱手。
我回头,是个穿校服的高中生,耳机大声放《孤勇者》。
他冲我点头致歉,目光掠过我怀里的黑袋,眉头微皱,脚步却没停。
我低头,才发现黑袋裂了道口,火化收据露出半截,像刘峻的舌头在吐信子。
我把收据塞回去,心跳砰砰——我怕的不是死亡,是死亡被当成商品围观。
安检机前,我把黑袋放传送带,屏幕里出现一只方方正正的"骨灰盒"影子。
安检小姐姐多看了我一眼,目光软得像泡发的木耳。她轻声说:"节哀。"
我点头,没回话。
取袋时,我刻意把"福"字回执单朝里,怕那烫金反光闪到别人——也闪到自己。
二号线站台,冷风裹着隧道潮味。
列车进站,我挤上去,车厢里空位不少,我却不敢坐——坐下就得把黑袋放膝上,正面朝上,遗像朝外,像给刘峻设灵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