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抱着一只黑色塑料袋走进政务大厅的时候,外面的日头正毒。
塑料袋里装着我丈夫刘峻的死亡证明、火化收据、车险理赔单。
自动门一开,凉气像耳光一样抽在脸上——12℃,停尸房级别的空调。
我把黑袋抱得更紧,仿佛那是刘峻的骨灰盒,虽然我知道盒子里只有纸,没有灰。
取号机吐出"A018",我低头整理塑料袋,忽然听见隔壁窗口传来熟悉的声音:
"孩子母亲栏写赵春芽。"
那声音不高,却像有人在我耳膜里敲锣。
我猛地抬头——鸭舌帽、医用纱布手、侧脸一道新结痂的疤——刘峻,我"死"了七天的丈夫。
我脚底一滑,整个人扑在取号机上,机器再次吐出一张出生医学证明:父亲刘峻,母亲赵春芽。
我下意识把纸揉成团,塞进内衣,贴着肋骨,像藏一把刀。
工作人员扶我:"女士,您低血糖?"
我摇头,指着隔壁:"那个人......在办什么?"
"出生登记啊,材料齐全,效率可高。"她笑,"您也别着急,死亡抚恤金窗口马上到您。"
死亡与出生,相隔不到一米,却像隔着阴阳。我听见自己心脏砰砰撞胸,仿佛有人在里面拆墙。
轮到我,窗口小姐姐扎着高马尾,声音甜:"请出示死亡证明原件、火化收据、继承人身份证。"
我递过去,指尖冰凉。她啪嗒盖章,系统"滴"一声,弹出提示:
"刘峻(身份证XXX)身份状态:死亡,受益人林霜,可领取丧葬补助、养老个人账户、商业保险合计人民币1314000元。"
1314000——一排整齐的墓碑,在我眼前排开。
我机械地签字,笔尖在纸面发抖,像找不到落脚点的苍蝇。高马尾突然皱眉:"女士,您手汗太多,字迹糊了,重签一份。"
我重新写"林霜"两个字,写得极慢,仿佛每一笔都在给刘峻的墓碑描红。
描完最后一横,隔壁窗口传来婴儿的啼哭声——"哇——"像给这场阴阳交易剪彩。
我抱着文件袋退到等候区,隔着蓝色座椅盯刘峻。
他办好出生证,转身往门口走。我下意识跟上去,脚步轻得像猫,生怕踩碎自己的影子。
自动门一开,热浪扑面,他低头看手机,帽檐压得很低。我喊:"刘峻!"
他背影一顿,没回头,脚步更快。
我追下台阶,太阳把影子压成薄片。我喊第二声:"刘军!"
——这是他的小名,只有家里叫。
他终于停住,缓缓转身,目光像两车对开远光灯,谁也没减速。
我们相距五步,中间隔着滚烫的地面气流。
我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第三声,喉咙里只滚出一口干涩的气。
他动了动嘴角,似乎笑,又似乎道歉,然后猛地拔腿冲向停车场。
我回到大厅,高马尾在窗口挥手:"女士,钱三个工作日到账,请保管好回执。"
我接过,红色回执单上印着烫金"福"字,像给寡妇发喜帖。
我把回执塞进黑袋,忽然眼前发黑,整个人向前栽——
醒来时,我躺在等候区的连排椅上,手里攥着那张被揉皱的出生证:父亲刘峻,母亲赵春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