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篇：三月——侧枝上的花苞与课本里的画
老居民楼的阳台朝东，三月的晨光总把瓷砖晒得暖融融的。我蹲在地上，指尖捏着那把银亮的修枝剪，第三次对着粉月季的侧枝皱眉 —— 去年就是这些细弱的枝桠分走了养分，主枝上的花只开了三朵，花瓣还没完全舒展就蔫了半边。
“妈，你又跟它较劲呢？” 玄关处传来拖鞋蹭地的轻响，小满背着书包站在那儿，校服领口沾着半截粉笔灰，书包带还歪在肩膀上。她放下书包就往阳台凑，小手轻轻碰了碰最细的那根侧枝，指尖悬在一个米粒大的花苞上，“你看呀，它都长花苞了，剪了多疼。”
我把修枝剪往花盆边一放，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土：“小孩子懂什么？侧枝留着，主枝的花就开不大。你以为养花跟你画画似的，随便涂几笔就叫好看？”
小满的嘴角往下撇了撇，没反驳，转身从书包里掏出画本。阳台的小茶几是前年搬家时留下的，边角有些掉漆，她却喜欢趴在这儿画 —— 阳光能落在纸面上，风从纱窗缝里钻进来，带着楼下老槐树的清香。我看着她低头握笔的样子，笔尖在纸上顿了顿，先画了个小小的花盆，又在旁边添了只振翅的蝴蝶。
这阵子我总在她的课本里发现画。上周检查数学作业，翻开练习册，最后一页空白处画着校门口卖烤红薯的大爷：炭炉冒着热气，大爷裹着藏青色棉袄，连皱纹里的笑意都画得清清楚楚。我当时没忍住，把练习册往桌上一拍：“作业不写完，净画这些没用的！”
小满当时攥着笔，指节都泛白了：“这不是没用的，老师说我画得像……”
“像能当分数吗？” 我打断她，声音不自觉拔高，“上周家长会，王老师说你数学掉到二十名了，课本里夹的全是画纸！你爸昨天还说，要不给你报个补习班？”
她没再说话，只是把画本往书包最底层塞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。那天晚上我翻她的书包，在语文课本里找到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画：画面上是我们家的阳台，月季长得枝繁叶茂，侧枝上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，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：“妈妈的阳台，有风的味道。” 笔迹歪歪扭扭，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，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。
周末去给小满报数学补习班时，接待的老师笑着说：“现在的孩子都偏科，补两个月肯定能上来。” 我握着缴费单，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 —— 外婆逼我学钢琴，每天放学后要坐在琴前练两个小时，我总在琴键上偷偷贴小纸条，写着 “想出去玩”。那时候我也觉得外婆不懂我，可现在，我怎么也变成了这样的母亲？
补习班开课那天，我送小满到教室门口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鞋，背着画本（出门前非要带上，说课间想画几笔），站在一群背着补习班书包的孩子里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上课铃响时，她突然回头看我，眼神里带着点怯生生的期待，像只怕被丢下的小猫。我心里一软，却还是挥了挥手：“好好听课，放学妈来接你。”
教室的窗户是磨砂的，我站在走廊里，能看见小满坐在最后一排，手里转着笔，眼神总往窗外飘 —— 窗外有几棵梧桐树，新叶刚冒出来，绿得透亮。大概过了半小时，我看见她从书包里摸出草稿纸，低头在上面画着什么，笔尖动得飞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