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踉跄着扑过去,跪倒在血泊里,捡起了那卷被鲜血迅速浸染的纸稿。
纸张粗糙,边缘卷起。
上面是密密麻麻的、清瘦又锋利的字迹。
许多墨迹已被血水晕开,模糊成一片片绝望的灰黑色。
我的目光疯狂地扫过那些诗句,那些或许是她最后时光里写下的文字。
悲愤、忧思、不甘、眷恋……直到最后。
最后几行字,墨色极新,甚至还未完全干透,在血水的浸润下,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深蓝。
那不再是那些关乎天下、关乎权谋的诗篇。
那上面写着:
“山枕秾妆竞,阶日卷幔羞。”
“情知梦金阙,魂断不关愁。”
“愿君采葑菲,无以下体妨。”
“千年复万载,何以报婉卿?”
每一个字,都像烧红的针,扎进我的眼睛,钉入我的脑髓。
这诗…这用词,这意象…“山枕”、“秾妆”、“金阙”…旖旎之下,是几乎呼之欲出的、超越时代界限的倾慕与哀恳。
最后两句,那几乎是直白的…告别与嘱托。
愿君采葑菲,无以下体妨——《诗经》里的句子,意为不要因为根茎不好而抛弃蔓菁的叶子…她在说什么?
她让我…不要因为什么而抛弃什么?
千年复万载…这不像她的风格。
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,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。
我猛地抬头,看向那张浸在血泊中的、迅速失去生气的脸。
她方才…从容自刎前,看着我,说的那句话…
——“殿下,重来一世,您怎么还是看不破?”
重来一世?
……还是?
血泊粘稠,诗稿在手中重若千斤。
那未干的墨迹,诗句里藏着的悸动,还有她临死前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…
所有碎片在我脑海里拼凑出一个荒谬到让我浑身战栗的真相:她知道。
她知道我不是原来的太平公主。
她甚至…可能知道“重生”或者…“穿越”这件事。
那句“重来一世”,不是对太平说的。
是对我。
对这个占据了太平公主身体的、来自未来的灵魂说的!
“还是看不破”…“还是”!
巨大的轰鸣声在我颅内炸开,世界天旋地转。
我握不住那卷诗稿,它自我颤抖的指间滑落,重新跌入那片温热的、属于她的鲜血之中。
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,监斩官的惶恐,侍卫的嘈杂,黄门侍郎宣读圣旨的余音,风声,马蹄不安的刨地声…所有的一切,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。
我只看得见那片红,刺目的红。
无边无际,漫过我的脚踝,我的膝盖,我的胸膛,要将我彻底淹没,窒息。
原来,徒劳的,从来不止是我这可笑又疯狂的三百里驰骋。
原来,她等的,或许根本就不是那道赦免的圣旨。
她等的是我。
或者说,是等一个答案。
一个她似乎早已预料到的确注定不会有的答案。
“看不破…”
我喃喃自语,嘴唇翕动,尝到咸涩的血与泪。
我看不破什么?
这历史的洪流?
这注定的结局?
她是谁?
她到底是谁?!
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。
我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,仿佛又听见那声极轻、极淡的叹息,带着血沫的潮湿气息,响在耳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