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宫后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。秀女们挤在储秀宫,明里暗里的争斗从未停过。
我记得有个姓赵的秀女,不过因为头上多插了一支珠钗,就被人诬陷偷盗,杖责后遣送回家。
我吓得夜里睡不着,抱着母亲给我的那本《女诫》缩在床角,指尖反复摩挲着扉页上母亲写的“平安”二字。
后来殿试,我弹了一曲《梅花三弄》,先帝朱祁钰那时还是郕王,坐在殿角的位置,眼神清亮地望着我。
轮到他提问时,他却没问诗词歌赋,只问:“你既懂琴,可知琴音最忌什么?”我愣了愣,想起母亲的话,低声答:“忌心浮气躁,忌欲念过盛。”他听完笑了,点了点头。
再后来,我被指给了郕王做侧妃,搬进了郕王府。
府里的日子清淡,朱祁钰待我不算热络,却也温和。他常待在书房处理公务,我便在廊下看书刺绣,偶尔他会唤我进去,让我弹一曲琴解闷。
有一次,他看着我绣的缠枝莲,忽然说:“云燕,你的绣品和你人一样,看着柔,针脚里却有股韧劲。”
我低头笑了笑,没敢告诉他,这韧劲是母亲教我的,是在深宅大院里,为了不被欺负逼出来的。
那段日子里,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母亲。可每次托人给家里带信,回来的只有父亲的寥寥数语,说母亲一切安好,让我安心在府里当差。
直到三年后,母亲病重的消息传来,我跪在朱祁钰面前求他让我回府探望,他沉默了许久,最终还是摇了摇头:“宫规森严,侧妃不得随意出府。”
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,忽然觉得浑身发冷——原来即便成了王府侧妃,我依旧是个身不由己的棋子。
母亲走的那天,甘氏的老嬷嬷偷偷托人给我带了一封信,信里只有一句话:“弦虽断,音未绝。”
我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,在房里哭了整整一夜,眼泪湿透了枕巾,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。
第二天清晨,我对着铜镜描眉,看见眼角的细纹,忽然明白,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,我的眼泪就已经不值钱了。
3 惊
正统十四年的夏天,热得反常。府里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,朱祁钰连日待在宫里议事,回来时总是面色凝重。
我端着冰镇的绿豆汤进书房,看见他正对着一幅舆图发呆,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。“陛下出事了?”我轻声问。
他猛地抬头,眼神里的惊惶让我心头一紧——他从未在我面前流露过这样的情绪。
没过几日,消息就像惊雷般炸响在京城:英宗朱祁镇亲征瓦剌,在土木堡被俘,数十万大军覆没。
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浇花,听见下人们窃窃私语,手里的水壶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水流顺着青石板缝漫开,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我跟着朱祁钰进宫时,正撞见钱皇后跪在奉天殿外。
她头发散乱,素面朝天,身上的宫装沾着尘土,一声声地哀求着大臣们出兵救驾:“求你们救救陛下,求你们了!”
烈日当头,她的脸色苍白如纸,却固执地不肯起来。
大臣们围在一旁,有的叹气,有的摇头,还有的面露不耐。
朱祁钰站在人群外,脸色复杂地看着钱皇后。
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看见钱皇后的额头渗着血,想来是方才磕头磕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