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更新时间:2025-10-03 04:17:16

铅灰色的宫墙在暮色里浸成一块冷铁,鸱吻上落着残雪,簌簌往下掉,像谁无声的哭。

我跪在奉先殿的金砖地上,膝盖早没了知觉,只有一股寒气顺着骨头缝往上钻,冻得我连牙齿都忍不住发颤。

殿外传来铁甲摩擦的脆响,是锦衣卫在清点殉葬的名单,每念一个名字,就有一声压抑的啜泣撞在殿柱上,碎成无数片。

“唐氏,无出,殉。”

尖细的唱名声落进耳里时,我竟没觉得意外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,那是母亲生前教我的绣法,针脚要密,配色要雅,说女子立身如绣线,藏锋才能长久。可我藏了半生的锋,终究还是没能绣出一个善终。

殿外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棂上,呜呜咽咽的,像极了当年父亲府里那棵老槐树在狂风里的声响。

1 殉

烛火在供桌上跳了跳,映得先帝朱祁钰的神位忽明忽暗。

他躺在景山的寿陵里不过七日,尸骨未寒,新帝朱祁镇便已下了殉葬的旨意。

太监端着那碗乌沉沉的毒酒走近时,我抬头望了一眼殿顶的藻井。繁复的雕花积着薄灰,像极了我这半生的记忆,层层叠叠,却见不得光。

恍惚间,竟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春天,母亲坐在紫藤花架下教我抚琴的模样。

2 薇

江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早,母亲院里的紫藤萝能爬满半面墙。她穿着月白的襦裙,挽着松松的髻,发间别着一支素银簪,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挑,《平沙落雁》的调子便顺着春风漫了开来。

“云燕,你看这弦,”她握住我的手按在琴弦上,“绷得太紧会断,太松又弹不出音,女子在世间立足,也是这般道理。”

我那时年纪小,只懂盯着她腕间的玉镯发呆。那玉镯是外祖父送她的嫁妆,温润通透,母亲说那是平安符。

可后来我才知道,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平安符,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念想罢了。

母亲是父亲的侧室,甘氏族人远在江南,在京里无依无靠。父亲唐氏是个八面玲珑的京官,最懂得趋利避害。

那年选秀的旨意下来时,父亲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半分父女温情,只有权衡利弊的算计。

“云燕模样周正,又通诗书,若是能选上,唐氏一族也算有了靠山。”他说这话时,正摩挲着腰间的玉带,语气轻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差事。

送我入宫那日,只有母亲和两个陪房嬷嬷站在城门口。她把那支素银簪插进我发间,眼眶红得厉害,却硬是没掉一滴泪:“宫里不比家里,少说话,多做事,守住本心就好。”

我望着她单薄的身影在人群里越来越小,忽然想起前一日夜里,听见她和父亲争执。父亲说甘氏族人不必相送,免得落人话柄,母亲却固执地说:“我的女儿入宫,我怎能不来。”

马车驶进玄武门时,我撩开帘子往后望,街角的茶寮里,父亲的随从正探头探脑地张望,见我看来,又慌忙缩了回去。

原来他不是没来,只是不肯让我看见,不肯让唐氏一族和“选秀”这个可能惹祸的事沾上半点明面上的干系。

那一刻,我忽然懂了母亲说“绷弦”的道理——我们这些依附男人生存的女子,从来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,连喜怒哀乐都要藏着掖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