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沉默了片刻,终是放缓了语气,带着敷衍:“敏敏,母亲半生辛苦,性子是急了些,但她毕竟是长辈,是这府里的老夫人。几个下人的姓氏而已,何必如此小题大做,惹她不快,也让你我徒生嫌隙?”
他上前一步,想再次握住她的手,却被她轻轻推开。
“这不是小题,”顾敏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道,“这是道理,是体统,更是人心。今日她能随意打骂看着我长大的长辈,明日又当如何?徐文羽,这里不是在乡下的老宅,这是天子脚下的状元府!”
他眸色一暗,声音里终于染上了薄怒:“敏敏!你这是在拿天家威仪来压我,还是在你心里,始终觉得我徐家不如你顾家根基深厚,配不上使唤你顾家的旧仆?”
一句话,如冰水泼面。
她怔怔地看着他。
何时起,他们之间,竟需要用“你顾家”、“我徐家”来划分界限了?
5
徐老夫人那不安分的眼睛,又盯上了另一处--顾敏的肚子。
她开始大刀阔斧地闹将起来,整日将“纳妾”二字挂在嘴边,恨不得立刻塞几个女子到徐文羽房里。
起初,徐文羽也是不肯的,成亲才多久?传出去于他官声有碍。
他再怎么推拒,老夫人也断不会怪到自己儿子身上,只对外逢人便说:“那位娇生惯养的顾家小姐,性子悍着呢,自己肚皮不争气,便也不许旁人开枝散叶。”
在这个问题上,顾敏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。
父亲予她的宠爱与教养,让她绝无可能在此事上做出半分退步。
她不是不肯,她是不准。
这便更坐实了她“善妒”的恶名。
徐老夫人如同抓住了天大的把柄,四处宣扬媳妇不孝,咒骂她“占着茅坑不拉屎”,恨不得他们徐家断子绝孙。
那些粗鄙不堪的话语,饶是混迹市井的三教九流听了也要脸红,顾敏却只能装作未闻,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,不想让徐文羽在中间过分难做。
徐文羽不敢忤逆母亲,又觉愧对于顾敏,只能在其他方面加倍地好。
徐老夫人的嘴是闲不住的,但凡家中来了客人,必要拉着人诉苦。
一日,徐文羽昔日的同窗陆守仁进京赶考,前来拜会,便正撞上这场面。
那刚及弱冠的年轻人,听得面红耳赤,坐立难安,目光频频望向庭外,只盼能有个熟人经过,将他从这窘境中解救出去。
可没有人来,连徐文羽也迟迟未至。
陆守仁心灰意冷,正要告辞,徐老夫人却难得寻到一个肯安静听她絮叨的,一把抓住他的膀子,高声催问婢女:“饭呢?怎的还不上饭,要让陆公子饿多久?”
恰在此时,佩环清响,如一股清冷溪水流过燥热的午后。
顾敏一身素衣粉裳,低首敛目,自屏风后转出,指挥着婢女们布菜。
她知自己双眼微红,面颊泪痕未干,定是一副狼狈模样,却也顾不上了。
刹那间,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。
抬眸间,只见那陌生书生怔在原地,耳根通红,目光竟不知该落在何处。
他后来告诉她,那一刻,他仿佛看见了长安月下的牡丹,华贵而安宁,定是被人隆重地、毫无保留地爱过,才养出这般气度。
而爱她的那个人,他当时便觉得,定不是她的丈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