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没有回头,因此不曾看见,在她身后,高高的、被藤蔓半掩的露台之上,陈情儿凭栏而立,将园中发生的那短暂却激烈的一切,尽收眼底。她手中捻着一朵新摘的、洁白芳香的栀子花,目光幽深如古井,看不清里面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情绪,只是那纤细的手指,无意识地、缓缓地,将一片花瓣碾碎,汁液染上了她的指尖。
夜晚,洛兰回到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厢房。窗外,一轮弦月被流动的薄云半掩,光华黯淡,忽明忽灭,恰似她此刻动荡不安、前途未卜的心情。
她再次翻开那本蓝色诗集,看着“月隐重楼”下的两行字。指尖轻轻拂过“月隐云隙”四个字,那是她刚刚带着疲惫与惶恐写下的。
云已来隙,月光将泄,是福是祸?她不知道,只知道这场在重楼深影中无声的较量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而那双在云端之上、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眸,早已将她的慌乱与挣扎,看得分明。
3 试婚之夜
皇室古老的礼仪,如同深宫庭院中缠绕的藤蔓,看似繁复无用,却自有其不可违逆的规则。“试婚”之礼,便是其中最为隐秘而沉重的一环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庄重。
日子在洛兰刻意维持的平静与压抑中滑过,直到礼官正式前来,与她和公主确认“试婚”的具体流程与禁忌。那一刻,悬在头顶的利剑,带着冰冷的寒光,终于落了下来,斩断了她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。
仪式前夜,洛兰一夜未眠。
月光如水银泻地,透过精致的窗棂,在她床前铺开一片清冷的光斑。她睁着眼,望着帐顶繁复的鸾凤和鸣刺绣花纹,那交织的金线银丝在暗夜里闪着幽微的光,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她明日将要扮演的角色。脑海中一片空白,又仿佛塞满了无数纷乱的思绪。周也那灼热如炬、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,陈情儿那混合着信任与某种深意的笑脸,七年前宫墙下那浓烈到令人心碎的栀子花香,礼官平板无波、却字字如锤的语调……所有画面和声音交织翻滚在一起,形成巨大的旋涡,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、逼疯。
她想起陈情儿将那套特制的、比正式嫁衣简约却同样意义非凡的红色礼服送来时,拉着她的手,指尖温热,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孩子:“兰兰,别怕,只是走个过场。我知道你可以的。”
可她如何能不怕?这不仅仅是一场冰冷的仪式,更是对她内心最深处、最隐秘情感的公开处刑。她要穿着这身刺目的红衣,在她爱了七年、念了七年、也推开七年的人面前,扮演一个为他人婚姻和谐铺路的试金石,一个活生生的祭品。这比任何直接的刀剑加身,都更让她感到屈辱和钻心的疼痛。
翌日,傍晚。天色将暗未暗,暮色如一张巨大的网,缓缓笼罩下来。
驸马府内一处极为僻静的别院,早已洒扫洁净,布置妥当。没有张灯结彩的喧闹,也没有宾客往来的嘈杂,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、令人窒息的庄重与沉寂。几名被精心挑选、口风极严、面容刻板的嬷嬷和侍女垂手侍立,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、试图安抚心神却徒劳无功的清心檀香,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