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六点半，林向阳准时醒来。病房里还浸着未散的清浅凉意，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偶尔送过一缕微风，带着消毒水特有的淡味。窗帘缝隙中透进的那缕浅金色阳光，像被精心裁剪过似的，不偏不倚落在他枕边那本《如何成为职业摄影师》的书脊上 —— 书皮是他特意选的深灰色，此刻被阳光镀上一层暖边，连 “摄影师” 三个字都显得格外亮堂。他伸出手，指尖轻轻拂过那片温热的光，触感像小时候在老家摸过的晒暖的棉絮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，心里默默念着：今天会是个好天气。
护士小梅推着药车进来时，轮子碾过走廊地砖的 “咕噜” 声由远及近，林向阳已经坐起身，后背垫着两层软枕，正低头往手机上敲字。屏幕亮度调得很低，怕伤眼，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得轻快，时不时停下来对着屏幕笑一笑。
“这么早就开始忙了？” 小梅把药车停在床边，拉开抽屉取出一次性透析管路，动作熟练得像在拆解一件精密仪器，透明的管路在她手中舒展，折射出冷白的光。
“在帮王奶奶回消息呢。” 林向阳举起手机，屏幕上立刻跳出一片绚丽的晚霞 —— 橘红、玫粉、淡紫层层叠叠，云朵像被点燃的棉团，边缘还泛着金边，“她孙女上周去云南旅游，发了几十张照片过来，老太太眼睛花，看不清楚，让我给她一句句描述。你看这张，多美啊，像是天空着了火，连远处的山都被染成橙红色了。”
小梅手里的动作顿了顿，叹了口气，眼底掠过一丝心疼：“你这孩子，自己都这样了，还总操心别人的事。昨天张叔说想吃楼下的包子，你不还特意让家人绕路买来送过来吗？”
“这样是哪样呀？” 林向阳眨了眨眼，故意摆出一副俏皮的样子，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，“我可是咱们血透中心的‘吉祥物’，得让大家都开心才行。你忘了上次李阿姨因为指标不好哭，还是我给她看我拍的猫咪照片，才给哄好的？”
这话确实不假。三年前刚确诊尿毒症时，林向阳也曾把自己关在病房里崩溃过。那时他才二十五岁，刚通过面试拿到心仪已久的摄影师助理工作，每天背着相机跟着师傅跑片场，笔记本上记满了拍摄技巧，连举办个人影展的地点都在心里选了好几个。可一次常规体检，像一把突然落下的锤子，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剧本 —— 双肾衰竭，肾功能仅剩不到 10%，需要终身透析维持生命。
那段时间，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，连窗帘都不肯拉开，师傅发来的工作消息不回，父母打来的电话也掐断，脑子里反复盘旋着 “一辈子就这样了” 的念头。直到有天深夜，他听见病房门外母亲压低的哭声，混着父亲沙哑的安慰：“咱们再想想办法，砸锅卖铁也得给孩子治……” 那一刻，他才猛地醒悟，痛苦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缺席，只会因为你的抗拒而更难忍受。住院两周后，林向阳慢慢掀开了窗帘，对着窗外的梧桐树，第一次主动跟护士打听透析的注意事项。他选择接受这一切，并在接受的基础上，一点点重新建构自己的生活。
透析开始了。护士小梅仔细地在他手臂的内瘘处消毒，酒精棉球擦过皮肤，带来一阵微凉的刺痛。随着穿刺针轻轻刺入，淡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管路缓缓流出身体，经过透析机时，在滤过器里打着转，像一条被暂时分流的小溪，最后再沿着另一根管路，重新输回他的血管。每周三次，每次四小时，这样的流程他已经经历了数百次，手臂上的内瘘因为反复穿刺，留下了淡淡的青色印记，但他早已习惯了这份 “规律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