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二手书店遇见江怜月那天,窗外的雨下得正紧。
她头发湿漉漉贴在额角,笑眼弯弯问我:「这本《夜航船》可以打个折吗?」
后来我才知道,她打折的不是书,是我。
朋友们都劝,说这姑娘眼里有钩子。
可沈知寒二十六年的人生里,第一次有人把他的沉默当诗读。
1
沈知寒的书店开在大学城后巷。
店面窄得像一道裂缝。
下午三点钟光景。
雨突然砸下来。
他正给一本康熙年版的《夜航船》包书衣。
门铃响时。
他抬头看见个白裙子姑娘站在水汽里。
「老板,」她手指轻轻敲着玻璃门,「能借把伞吗?」
声音像浸了蜜。
沈知寒从柜台底下抽出长柄黑伞。
递过去时发现她正盯着他刚放下的书。
「张岱的啊,」她湿头发贴在颊边,眼睛却亮,「我导师说这书是明朝的百科全书。」
沈知寒嗯了一声。
继续低头抚平书衣的褶皱。
「你这本是不是万历刻本?」她忽然凑近。
发梢的水滴在柜台上。
沈知寒手指顿了顿。
「不是,」他把书往柜台里挪了半寸,「清初的。」
姑娘笑了:「吓我一跳,还以为你要把国宝随便放柜台呢。」
她撑开伞时回头:「我明天来还伞,顺便看看这本书——你打几折?」
「不打折。」
「那,」她眼睛弯起来,「学生证能优惠吗?」
沈知寒看着这个明显不是学生年纪的姑娘。
「八五折。」
「江怜月,」她突然说,「我叫江怜月。」
门合上了。
沈知寒站了一会儿。
窗外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。
他把那本《夜航船》又拿出来。
翻到扉页上有前人题的一句诗。
「长沟流月去无声。」
墨色已经淡了。
2
第二天伞没有还回来。
星期天下午沈知寒在整理一套《清实录》。
门铃又响。
江怜月抱着伞进来。
裙摆沾了泥点。
「对不起啊老板,」她气喘吁吁的,「我们剧团去山里演出了,刚回来。」
沈知寒接过伞。
发现伞骨折了一根。
「啊,」她捂住嘴,「我赔。」
「不用。」
「要的,」她已经在翻钱包,「或者……我请你吃饭?」
沈知寒抬头看她。
江怜月眼神很真诚。
「对面牛肉面,」她指指窗外,「十五块钱一碗。」
沈知寒说:「吃过了。」
「那明天?」
「明天进货。」
江怜月也不恼。
她转身在书架间逛起来。
手指划过书脊。
哼着不成调的歌。
是《游园惊梦》里那句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」。
沈知寒低头继续整理书。
却总感觉有目光落在后颈上。
「老板,」她突然从哲学区探出头,「你这本《夜航船》……」
「不打折。」
「不是,」她笑,「我是问,能给我留到月底吗?发工资就买。」
沈知寒说:「这种书很少有人要。」
「那你就是答应啦?」
她没有等回答。
轻盈地转到诗词区去了。
沈知寒看着她的白裙子消失在书架尽头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