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铁像一条钢铁蜈蚣,在城市的肠道里轰鸣穿行。
周毅被挤在门口,脸几乎贴在玻璃上,呼吸着几百人混合的浊气。手机屏幕亮着,显示早上7:42。又是周一。他已经连续三周没在凌晨两点前离开过公司了。
“下一站,国贸,开右侧门。”
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。人群蠕动,他更紧地贴在了门上。透过模糊的玻璃,隧道墙壁上的广告灯箱连成一片流光。
突然,灯箱的流光停滞了。
不,不是停滞,是变慢了——慢得不可思议。原本连成线的光点分解成一颗颗独立的发光体,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弄的珠串,缓慢地向前延伸。
他眨了眨眼,以为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。
但当他再次睁眼,心脏猛地一沉。
灯箱的光完全静止了。不是慢放,是彻底的定格。每一盏灯都亮着,但不再流动,像钉死在黑暗隧道里的发光墓碑。
更可怕的是——
地铁的轰鸣声消失了。
不是渐渐变小,是戛然而止。那种绝对的寂静瞬间攫住了他的耳膜,压迫感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噪音。
他艰难地转动唯一还能灵活使用的眼球。
他身边的所有人,都定格了。
斜前方那个每天都能碰到的、妆容精致的女孩,正拿着粉饼补妆,粉扑停在离脸颊一厘米的地方,一动不动。她微微噘着嘴,眼睛半眯着,这个表情被永久地凝固。
旁边打着瞌睡的中年男人,头歪向一边,嘴巴微张,一缕口水拉成细丝,悬在半空,不再下落。
一个小孩手里的卡通气球,脱离了他的掌控,漂浮在拥挤人群的头顶上方,不再上升,也不再摇摆,就那样违反重力地定在那里。
整个世界,变成了一幅超高分辨率的静帧画面。
而他,是画面里唯一能动的东西。
恐慌像冰水,从头顶浇下,瞬间浸透四肢百骸。他试图呼吸,但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他想尖叫,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动一下,他命令自己,动一下手指!
右手的食指艰难地弯曲了一下。
是真的。不是梦。梦里的触感不会如此真实——他能感觉到身边那位大哥羽绒服面料的滑腻,能闻到前排女士浓烈香水混杂着韭菜盒子的复杂气味,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,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时间……停了?
这个荒谬的念头闯入脑海,他却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——在这种彻底的死寂里,时间感也变得模糊——他终于积攒了一点力气,尝试转动脖子。
颈椎发出“嘎啦”的轻微声响,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他的目光扫过车厢。
每一张脸都凝固在上一秒的表情和动作上,迷茫、疲惫、麻木、专注。智能手机屏幕亮着,上面的内容五花八门:股票K线图、短视频界面、小说文字……全都静止了。
他看清了那缕口水丝,它晶莹地连接着男人的嘴角和肩膀处的羽绒服,微微颤抖——不,不是颤抖,是他自己眼球在震动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席卷而来。他被遗弃在时间的荒原上。
他必须离开这里。
这个念头强烈起来。他不能被困在这节凝固的地铁车厢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