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怎么会知道?
那是我幼时伏在父亲膝头,听他醉后一边用筷子敲击酒盏一边哼吟打出的节拍。
是他在北境风沙血火中浸染了半生后,刻进骨子里的苍凉!
他曾说京都繁花似锦无人能懂。
他说,小柔儿,若有一天爹爹不在了,这调子便是爹爹的魂归处。
我早已弹不出完整的调子。
家族倾覆,双目被剜,十年浑噩,那曲调在我心里早已经碎了,烂了,只剩下一点模糊不堪的影子,偶尔在不经意间漏出几尾残音。
他为何能听出?
“你…”
我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将军听过?”
他没有立刻回答。
即使我看不见,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,灼人的很。
“这音,只有戍边之人才懂。”
他的声音有些沉,带着一种沉重的共鸣。
“小娘子,你从何处习得这等意境?”
何处?
我张着嘴,那个答案,那个被我埋藏了十年几乎要与血肉长成一体的姓氏,卡在喉咙却不敢吐出。
门外传来催促声,似乎是他的随从在提醒时辰。
他静立片刻。
“这琴配不上你。”
3 脱籍重生
说完,脚步声响起,他转身离去,如同他来时一般突然。
那沉重的压力随之散去,冷风重新从门口灌入,我抱着琴浑身有些发软止不住的发抖。
嬷嬷冲了进来,语气复杂,又惊又疑。
“你个瞎丫头,走了什么运道!”
“竟让霍将军驻足问了话!”
“那可是镇北将军霍征,刚打了大胜仗回京陛见的!”
霍征。
两个字,像烧红了的烙铁,烫在我的心口。
那一夜,我彻夜未眠。
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张断纹琴,粗糙的漆纹刮着皮肤,轻微的刺痛让我保持清醒。
霍征……霍将军。
父亲当年被押赴法场前,最后嘶吼的是什么?
“霍家小子!”
“看清这血,来日北境……”
我的心跳如擂鼓咚咚作响。
之后几日,风平浪静。
我依旧在角落里弹我的琴,却再也无法心如止水。
除了那几个破碎的音符总在耳边回响,便是那日那个沉稳如山岳一语道破我心中隐秘的声音。
直到那晚,嬷嬷鬼鬼祟祟地摸进我的小屋,塞给我一套粗布衣裳,声音压的极低:
“快换上,什么都别问,有人要见你。”
她语气里的紧张不似作伪。
我懵懵懂懂地换了衣服,被她搀着,七拐八绕,从教坊司一道极偏僻的角门钻了出去,上了一辆马车。
车上无人说话,我只听见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嘎声和自己慌乱的心跳。
车停后有人扶我下车,进了一处宅院。
空气里的味道变了,不再是教坊司那混杂的脂粉香和酒肉气,而是某种清冷中带着松柏的味道。
领路的人脚步很轻,引我进了一间屋子,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,带上了门。
我僵立在屋中,手足无措。
我只是个教坊司的瞎子,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“杜姑娘。”
一个声音响起。
我浑身一凛,这个声音是霍征!
他在这里?
他把我带出了教坊司?
“不必惊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