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,婆婆会端着我们的残羹冷炙,躲进厨房那个更黑暗的角落,背对着所有人,就着我们吃剩的菜,狼吞虎咽地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。
有一次,我妈寄来了一只自己熏的腊鸭,我带回了婆家。张伟上锅蒸了,满屋子都飘着诱人的咸香。饭桌上,那盘油光锃亮的腊鸭,摆在正中央。看到婆婆站在不远处,眼睛几乎是黏在了那盘鸭肉上,那眼神里混合着渴望、胆怯和认命的悲哀。我的心猛地一酸,趁公公低头喝汤的间隙,迅速夹起一块肉最嫩的鸭腿,想悄悄递给婆婆。
我的筷子刚伸出去,还没碰到婆婆,公公的头猛地抬了起来,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,然后,他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桌沿,发出“梆”的一声巨响,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一下。
“你干什么!” 公公咆哮道,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,“她也配吃这个?这东西金贵着呢!喂狗都比喂她强!她那贱命,吃点剩饭剩菜就饿不死了!”
我被他吼得浑身一僵,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,脸涨得通红。我正要开口反驳,桌子底下,张伟的脚狠狠地踩在了我的脚背上,力道大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。他一边对公公谄媚地笑着说“爸,她不懂规矩,我回头说她”,一边在桌下对我拼命摇头,眼神里是警告,是哀求,更是一种令人心寒的疲惫。
我转头看向婆婆,她吓得像一只被猎人瞄准的惊弓之鳥,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,连连摆着手,嘴里发出“不……不吃……我……我不吃”的含混声音,眼神里充满了对我闯祸的惊恐,和一丝不敢流露的、对那块鸭肉的渴望。
那一刻,我的心像是被公公那双筷子,敲成了无数碎片。
我的善意,在这里,竟成了一把伤害她的利器。
公公对婆婆的控制,是全方位、无死角的。他不仅在饮食上对她进行虐待,更对她的人身自由实行了堪比囚禁的严密控制。山里的夏日午后,阳光很好,我想带婆婆去村口那棵大榕树下坐坐,和其他妇女们聊聊天,让她透透气。
我扶着她的胳膊,她显得有些受宠若惊,又有些胆怯。她的脚步迟疑,但眼神里却闪烁着一丝微弱的、对外面世界向往的光。
然而,我们刚走到院门口,还没来得及踏出那道门槛,公公就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,从屋里冲了出来,他指着婆婆的鼻子,用尽全身力气破口大骂:“谁让你出去的?给我滚回来!一天到晚就想着往外跑,想去哪里野?是不是想去跟村里那些长舌妇说我的坏话?你个不要脸的东西!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,哪儿也不准去!听见没有!”
婆婆吓得浑身一哆嗦,立刻像触电般缩回了脚,刚刚在她眼中燃起的那点微光,瞬间熄灭了。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不敢看我,低着头,一瘸一拐地、默默地走回了屋里,消失在门后那片浓重的黑暗中。
我站在院门口,看着她消失的背影,一股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攫住了我的喉咙。这一刻,我自己不是站在一个农家小院里,而是站在一座固若金汤的监狱门口,而我,无能为力。
我曾天真地以为,村里人总会有同情心。然而,现实给了我更响亮的一记耳光。冷漠和歧视,像空气一样,弥漫在村子的每个角落。有一次我实在憋闷,一个人去村里唯一的小卖部买东西。几个妇女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,摇着蒲扇闲聊。她们看到我,热情地打着招呼,问东问西。当话题转到我婆婆身上时,她们的语气变得轻蔑而戏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