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这出悲剧的导演,我的公公,则像个占山为王的土匪,四仰八叉地瘫坐在堂屋中央那张油光发亮的太师椅上。他穿着一件汗迹斑斑的白色背心,露出黝黑干瘦的胸膛,一条腿高高地翘在另一条腿上,脚上的解放鞋,随着他骂人的节奏,一下一下地抖动着。
“爸,我们回来了。”
张伟的声音平淡得可怕,仿佛刚才那场恶毒的辱骂,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幻听。
公公的目光像两道探照灯,从婆婆身上移开,直直地射向我们。当他看到我时,脸上的狰狞稍稍收敛了几分,但那股子戾气,依旧盘踞在他浑浊的眼球里
公公没有理会张伟,而是将矛头继续对准婆婆,用一种使唤牲口的语气吼道:“还杵在那儿等死吗?眼睛瞎了,没看见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了?还不快滚去把那间狗窝一样的屋子收拾出来!再去做晚饭!磨磨蹭蹭的,想饿死我们?”
“哎……哎……” 婆婆如蒙大赦,声音细若蚊蚋地应着,几乎是踉跄着放下锅铲。她不敢看我们,只是低着头,用一种混合着麻利与笨拙的姿态,开始匆忙地收拾起来。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,一条腿似乎不太利索,一瘸一拐的。
我看着她佝偻的背影,在昏暗的屋子里穿梭,心里像被无数根细密的针扎着,密密麻麻地疼。我再也忍不住,拉了拉张伟的衣角,把声音压到最低,几乎是用气声问:“张伟……爸他怎么能……怎么能这么说妈?”
张伟的眉头,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,脸上闪过一丝被我戳破了伪装的烦躁。他把我拽到门外,避开公公的视线,低声斥道:“你小声点!嗨,跟你说了你也不懂。他们一辈子都这样,我爸就是这个炮仗脾气,我妈也早就习惯了。你一个刚进门的媳妇,别大惊小怪的,以后少管这种闲事,听见没有?”
“习惯了?”
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铁钉,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脏。
一种怎样的绝望,才能让人对如此恶毒的凌辱,习以为常?
我还想争辩,可对上张伟那双写满“这很正常,是你太大惊小怪”的眼睛,所有的话都像被冻住了一样,堵在喉咙里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那一刻,我忽然毛骨悚然地意识到,张伟的平静,不是成熟,不是无奈,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冷漠。他的“习惯”,就是对这场持续了几十年的家庭暴力的默许和纵容,他不是旁观者,而是帮凶。
3 地狱般的家庭
接下来的日子,我才真正明白,什么叫做活在地狱里。
这个家的饭桌,是一张桌面被油污浸润得发黑的八仙桌。它像一个残忍的舞台,每天上演着地位与尊卑的默剧。
公公永远坐在上首的主位,那是一个不容侵犯的王座。
我和张伟分坐两旁。
而婆婆,永远是那个没有资格入座的旁观者,或者说,是伺候我们用膳的奴仆。
婆婆会默默地为我们盛好饭,端到面前,然后像一个影子一样,悄无声息地退到灶台边的阴影里,垂手站着。她的目光,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桌上的菜肴,喉结偶尔会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一下,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、动物般的本能渴望。
婆婆就那么站着,直到公公把筷子“啪”地一声重重拍在桌上,发出用餐结束的信号,她才会像一个得到指令的机器人,上前开始收拾碗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