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次多拨五百车。”陈砚当时站在灯下，眉头紧锁，“无由增额，反称‘备荒’，不合常理。”
谢敬修没答话，只把账册又翻了一遍。此刻回想，心口忽然一沉。就在他目光落在“青崖道”三字的刹那，耳边响起极细的声音，像风拂过耳际：
“爹，不能走那里，他们会抢。”
他猛地抬头，四顾无声。摇篮中的女婴闭着眼，呼吸均匀，小小的脸埋在杏黄缎面里，发间的玉珏映着烛光，泛出一点温润的亮。
可那声音，确确实实是从她那儿来的。
他缓缓站起身，走到摇篮边蹲下，低声问：“阿鸾，你说什么？”
女婴没睁眼，睫毛微微颤了一下，心声再度浮现：“他们藏在山口，等车队过去……要拿走粮食。”
谢敬修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额头，凉意渗进指尖。这不是梦。也不是错觉。她真的在告诉他一件事，一件尚未发生、却即将成真的事。
他站起身，提笔写下一道密令，唤来亲兵队长，命其召集三队押粮官，改道松岭谷，提前两日出发，分批而行。又另派五名便装亲卫，扮作商旅先行探路。
陈砚被召入书房时，披着外袍，发带未系。他接过密令看了一眼，脸色微变：“未经兵部核准，擅自改道，若被参一本‘擅调军需’，便是大罪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谢敬修将茶盏推到他面前，“但青崖道不能走。”
“可有凭据？”
“没有。”
陈砚盯着他，烛光在他眼角投下深影。“王爷，您一向持重，如今……为何如此决断？”
谢敬修沉默片刻，目光转向摇篮。念安翻了个身，小手攥住襁褓边缘，像是怕被人落下。
“我信她。”他说。
陈砚怔住，想追问，又咽了回去。他见过太多权谋诡计，也见过无数人因执念毁于一旦。可眼前这位主君，语气平静，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两人商议至天明。一切安排妥当，快马随行监视粮队动向。
第三日午后，第一封回报送到。
“青崖道发现伏兵踪迹，约三百人，着粗布衣，佩短刀，伪装山匪。劫掠空车十余辆后撤离，未追击。”
谢敬修坐在案前，听完传讯兵的话，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。
“空车？”
“是。押粮官依令，先遣十辆虚载诱敌，余部已全数穿行松岭谷，昨夜抵达烽台，无一损失。”
陈砚站在窗边，听着消息，缓缓吐出一口气。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，那里还捏着昨夜抄录的路线图，墨线画到一半，被他生生截断。
现在看来，那条被他划掉的松岭谷，竟是活路。
他抬眼看向谢敬修：“徐世禄这是要坐实您调度失当，借损耗之名追责，再顺势接管北境补给权。”
“他等这一天很久了。”谢敬修淡淡道。
傍晚时分，徐府使者登门，送来一封贺帖，红纸金字，写着“恭贺端王避险成功，天佑贤藩”。
谢敬修当着使者的面，将帖子投入火盆。火焰腾起，映得他半边脸明暗不定。
“回去告诉徐大人，”他说，“天道无常，唯慎而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