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1 Orange与哈基米

凌晨一点半,云溪市的老城区像被谁按了暂停键。便利店的白炽灯是唯一亮着的光,灯下飞着几只蛾子,翅膀撞在灯罩上,发出细碎的噼啪声,像极了我此刻的尊严——碎得悄无声息。

我静静地蹲在货架最里侧,把工牌摘下来,塞进牛仔裤后袋。工牌上的塑料绳边缘勒得手指发疼,但我却舍不得松开。那上面“林小满”三个字旁边,还贴着一张圆圆笑脸的贴纸,那是三个月前公司团建时发的小礼品。当时 HR 说:“小满,你笑起来有脸上有梨涡,贴出来招桃花。”现在桃花没来,裁员通知却先来了。

“小姑娘别太拼,反正以后要嫁人的。”

四十岁的男主管把赔偿协议推到我面前,语气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。我盯着他无名指上那道勒痕——婚戒摘了,留下一圈苍白的肉,像一条隐形锁链。那一刻,我突然释怀地笑了出来,笑得眼泪都溅在 A4 纸上,把“N+1”的数字晕成一滩蓝雾。

我静静地抱着纸箱走出写字楼,夏末的夜风裹着潮气,像一条湿毛巾捂住口鼻。箱子里东西少得可怜:水杯、护手霜、半包苏打饼干,还有一张我和团队拿了“爆款推文奖”的合影。照片里我举着奖杯,笑得牙床都露出来,如今再看,更像是一记耳光。

手机震动,房东阿姨发来最后通牒:

【小满,下季度房租再不交,我就换锁了。】

我低头看余额——8000.32。数字倒吉利,可惜连押一付一的零头都不够。

我拐进 24 小时便利店,想买罐最便宜的啤酒,祭奠自己失业的第一天。关东煮咕噜咕噜冒泡,萝卜在汤里沉浮,像找不到岸的孤魂。阿姨递给我纸碗,顺手往我怀里塞了瓶热豆奶:“别喝凉的,夜里要肚子痛。”

我想向阿姨道谢,但声音卡在喉咙里,发不出来,最后化成一声声哽咽。我端着豆奶蹲到门口台阶上,仰头看天。老城区的夜空被电线割成碎块,碎块里嵌着一颗毛茸茸的月亮,像阿橘的背——等等,阿橘是谁?

纸箱就在我脚边。

便利店门口的纸箱,总是短暂地收容过期的牛奶、蔫掉的菜叶,以及被遗弃的生命。我低头,和一双琥珀色的圆眼撞个正着。那眼睛太亮,像有人在里面点了一盏小灯,照出我狼狈的倒影:睫毛膏糊成熊猫,刘海被汗水黏成二维码,扫描即可查看“社畜的崩溃”。

猫很小,橘色,左前爪血迹干涸成黑线,像一条裂开的旧伤口。它缩成毛球,耳朵却努力张开,监听世界的动静。纸箱侧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:

“走丢 3 天,联系不上主人。”

字迹被雨水晕开,像哭花的妆。阿姨的声音从柜台飘过来:“前主人搬家,把它锁在屋里,物业开锁才发现。这猫命苦,怕生,谁靠近就哈谁,饿急了才吃两口剩饭。”

我“哦”了一声,伸手想摸,猫立刻发出低吼,奶凶奶凶,却抖得像风里的树叶。我缩回手,它反而停了吼,歪头看我,鼻尖轻颤,嗅我的味道。那一秒,我突然想起自己——白天在会议室,我也是这样,虚张声势地抖,生怕别人听见骨头打颤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