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将所有意念集中——就像过去三年里,我在康复中心无数次努力练习操控那具冰冷笨重的假肢一样——想象我的左腿,那条健康的、有力的、完好的左腿,肌肉绷紧,腰腹发力,猛地向上、向外一个凌厉的侧踢!
动作完全发生在我残缺的身体和意念里。在外人看来,我只是站在原地,可能脸色稍微白了点,眼神有点发直。
“咻——啪!”
一声极轻微、却又极清晰的响动,像是踢散了一堆潮湿粘腻的落叶。
那扭曲的黑影骤然僵住,然后发出一声比超市那个更加尖锐短促的啸叫,整个形体猛地爆开,化作无数缕黑烟,迅速消散在夏夜的空气中。
几乎是同时,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戛然而止。
她猛地停了下来,小胸脯剧烈起伏着,打着哭嗝,眨巴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,茫然地看了看四周,最后视线落在我脸上,鼻头还红红的。
“咦?好了?”她妈妈惊讶地放下手机,连忙把小女孩从秋千上抱起来,拍着她的背,“不哭了不哭了,你看,没事了啊……吓死妈妈了。谢谢啊。”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,语气里多了点不好意思。
我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:“没事,小孩可能就是哪里不舒服。”
说完,我几乎是落荒而逃,拎着沉重的购物袋,脚步飞快地离开公园。一直走到公寓楼下,刷卡进了大堂,站在紧闭的电梯门前,我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。
不是单纯的害怕,是一种更复杂的、滚烫的、颤抖的情绪在胸腔里猛烈地冲撞。三年了,从车祸醒来发现左腿膝盖以下空空如也的那天起,这条失去的腿带给我的只有无止境的痛苦、失衡感、不便和旁人或同情或异样的目光。它像一个永恒的空洞,日夜不停地提醒着我的残缺和失去。
可现在……就在刚才,这个空洞,这个幻肢,竟然……保护了别人?
电梯门“叮”一声打开,我走进去,按下楼层键。金属门倒映出我苍白却泛着异常红晕的脸。
回家,开门,一股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我把超市袋子放在玄关柜上,换鞋,卸下假肢,让酸胀的残端透透气。
屋里有些闷热,我撑着窗台,探身打开窗户。夏夜温吞的风吹进来,稍微驱散了些屋里的燥热。对面楼栋灯火通明,几户人家的窗户像一个个小小的舞台,上演着最寻常的生活剧:一家人在餐桌前吃饭,小夫妻在客厅看电视,一个男人在阳台打电话……
那么普通,那么平静。仿佛刚才在超市和公园发生的一切,才是一场荒诞离奇的梦。
我低头,看着空荡荡的左裤管,那里还残留着方才两次“踢击”后留下的、鲜明无比的幻痛和一种奇异的、微弱的电流感,仿佛那条并不存在的腿,正在安静地蛰伏,甚至……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?
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。
我轻轻叹了口气,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,对着空气,也对着自己说:
“看来……我以后的日子,要不平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