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 归途
粤东西北的六月，暑气蒸腾，蝉鸣像永不停歇的潮水，拍打着大山深处的客家村落。瞿浩宸提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，站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榕树下，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。
他身后，是家里的土砖房，父亲瞿大山蹲在门槛上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，烟雾缭绕，看不清表情。母亲则倚在门框上，无声地抹着眼泪。
“阿宸，你再想清楚。镇上的中学，铁饭碗，离家又近，多好啊。”父亲的声音沙哑，像是被烟火燎过。
瞿浩宸没有回头。他怕一回头，那份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会土崩瓦解。他攥紧了口袋里那张去往鹏城的单程汽车票，票根已经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软。
“爸，我想出去闯闯。”他的声音不大，但异常坚定，“当一辈子老师，我能看到我六十岁是什么样。我不甘心。”
“不甘心？不甘心能当饭吃吗？”瞿大山猛地站起来，将烟杆在门槛上磕了磕，火星四溅，“你是我瞿家几代人里头一个大学生，全村的希望！我们砸锅卖铁供你读书，不是让你去大城市里给人当牛做马的！”
瞿浩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他知道，父亲说的是事实。为了他的学费，家里卖掉了最后一头耕牛，母亲起早贪黑给人做零工，本就佝偻的背更弯了。他毕业，考上教师编制，是这个家乃至整个村子最大的荣耀。
可这份荣耀，在他看来，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。
大学四年，他见识了另一个世界。他的室友，穿着上千块的球鞋，讨论着他闻所未闻的股票和基金。他们假期去旅游，去实习，而他只能在学校附近的工地上搬砖，挣取微薄的生活费。
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，是和赵梦的第一次约会。赵梦是他们系的系花，一个真正的城市女孩，明媚得像鹏城上空的太阳。他攒了两个月的生活费，请她在学校附近一家西餐厅吃饭。当赵梦熟练地用刀叉切着牛排，而他却紧张得差点把盘子打翻时，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感，像藤蔓一样将他紧紧缠绕。
他要的不是安稳，是人上人的生活，是能配得上赵梦，能让那些瞧不起他的人仰望的资本。
“爸，妈，等我挣到大钱，我就回来，给你们盖村里最漂亮的楼房。”他转过身，对着父母深深鞠了一躬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他却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。
汽车的喇叭声在村口响起，那是全村唯一一趟通往县城的班车。瞿浩宸知道，自己该走了。
他毅然决然地提起箱子，大步流星地朝班车走去，不敢再回头看一眼。车轮卷起黄土，将生他养他的小山村远远甩在身后。车窗外，连绵的青山不断后退，像是他亲手斩断的过往。
他靠在冰冷的车窗上，看着远方，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：鹏城。
那里，有他的野心，他的欲望，和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的未来。
2. 起点
鹏城的空气是湿热的，混杂着海风的咸腥、汽车的尾气和无数人梦想蒸腾的味道。瞿浩宸走出长途汽车站，立刻被淹没在汹涌的人潮里。高楼如剑，直插云霄，将天空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。他仰着头，感到的不是震撼，而是一种被压迫的窒息。
现实的第一记耳光，来得又快又响。